孔如令婚后不久便帶著大娘回江南祭祖, 而新來的書法先生秦書也走馬上任了。
秦先生二十出頭,沈腰潘鬢、風光霽月。孔如令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回了這么個有才氣又受得了氣的先生,免得又像言老那樣遭了阿妤的毒手。
“這么年輕的先生, 又是教女學子, 你不擔心嗎?”千心大娘問道。
孔如令答曰:“放心, 阿書很規矩的。”
秦書一亮相便引得女學子們竊竊私議, 都說這先生看著比好些男學子都氣派。
“這下又多一門功課要寫了。”李香茹側著身子, 悄聲與阿妤說道。
“書法而已,又不費腦力,多寫些又怕什么。”
“你說的倒輕松, 我好容易過了慕鶴先生那關,眼下日日苦練琴藝, 手指頭都傷了, 哪還有功夫練字。”李香茹揚了揚自己的手, 正巧被秦書看見了。
秦書走近,捧起李香茹的手憐惜道:“這手是練琴傷的吧, 十指連心定痛得不輕,這幾日的功課你便先不要做了,養傷要緊。”
李香茹被這暖陽般和煦的話語照得雙頰紅熱,低著頭緩緩收回自己的手。
第一堂書法課進行得很順利,秦書為人風趣, 待人甚有耐心, 女學子們都樂于請教他, 連李香茹也忍不住拿起了筆。
書法課結束后, 阿妤正收拾著東西, 鐘馨書已將紙筆收好,走過來幫阿妤的忙。
“一會去花圃灑水吧。”馨書對阿妤說道。書院的花圃早前一直由大娘打理, 大娘臨行前囑托二人代為照料。
“好。”阿妤雖因那日云憑所說的話而對馨書有所懷疑,但這些日子相處從不覺得她有半分要害自己的意思,何況,阿妤自己也并不坦蕩。
二人到花圃時,杜珩正蹲在飛燕草旁撫摸著花葉。馨書一見杜珩轉頭便要走,杜珩立刻追了上去,抓著她的手。
“能不能不要再躲著我。”杜珩氣忿說道。
“你何必?”馨書掙扎著想掙開他的手,杜珩緊抓著不放。
“我會說服爺爺的,沒有人會介意你是不是大家閨秀。”
馨書不停搖頭,淚水簌簌:“你不要再逼我了,我們真的不可能在一起。”
“為什么!你總是這么說,卻從不肯給我一個理由,有什么檻我們一起邁過去便是了。”
“理由?”馨書一雙淚眼楚楚望著杜珩,“我怕我說了之后,便連做夢的機會也沒有了。”
馨書甩開杜珩的手,抹著淚水跑開。阿妤無聲一嘆,也不知是嘆杜珩還是嘆自己要獨力澆完一片花圃。
杜珩失魂落魄,取出笛子倚在梨樹下吹曲。他的笛聲感染力極強,讓聽者不由為他心酸,連竇大璋這個不通音律的人也聞之傷懷。
竇大璋不知出現了多久,聽著杜珩的笛聲長長一嘆。
“你嘆什么?”阿妤揉著胳膊問道。明明竇大璋也是喜歡鐘馨書的,杜珩失意他該得意才是。
竇大璋又是一嘆:“我認識之和這么多年,看得出他對鐘姑娘是真心的。鐘姑娘真傻,之和都說了不介意她的出身,還找了李大學士收她作干女兒,她何苦還要拒他于千里。”竇大璋也不知是在和阿妤說話還是自言自語:“之和是國公府嫡孫,鐘姑娘跟他在一起將來就是國公夫人。怎么也好過找一個像我這樣,讀了這么多年書連個進士也考不上的人。”
相識多時,竇大璋總是嘻嘻笑笑的,阿妤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失落,只怕他的用情不比杜珩的淺。也不知馨書到底何許人也,辜負這樣兩段情不覺得可惜嗎?
阿妤尚不知,在她為他人事感慨時路雅與鐘馨書正躲在偏僻處秘密謀算著她。
琴藝課上,慕鶴先生醉心撥弄琴弦,底下的阿妤撥弄螞蟻自得其樂。慕鶴視阿妤如知己,也不強求阿妤學琴,阿妤又是個靜不下的性子,每每上琴藝課都自己找樂子。
“宮妤!”學監祝學聞收到檢舉說琴藝課學風不正,于是便尋了過來,正見阿妤俯身找螞蟻。祝學聞不知道阿妤的身份一直當她是個頑劣學生,以前有孔如令護著,如今孔老出了遠門,祝學聞就打算好好治治她了,“你給我出來。”
阿妤撇了撇嘴,低著頭走出去。
祝學聞見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樣越發生氣,質問道:“你可知錯?”
“學生知道。”阿妤知道跟祝學聞硬碰硬討不了好,認個錯大不了罰站罷了。
“把手伸出了。”祝學聞揚著戒尺厲聲道。
“啊?”阿妤自出娘胎到現在還沒誰敢打她的手板,看祝學聞的樣子是勢在必打了,偏偏孔如令又不在,早知道就不認錯了。
“還不伸出來!”
阿妤沒了靠山又不能亮明身份,不得不伸出左手,咬著唇強忍著挨了十下戒尺。粉嫩的手掌瞬地紅腫,疼得齜牙咧嘴。祝學聞還不放過她,又罰她去打水裝滿水缸。
左手傷了根本碰不得麻繩,單用右手又不夠力氣,這會兒男女學子都在上課,阿妤只得坐在井邊吹著生疼的掌心等海葵下了課過來幫忙,順便想想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祝學監。
早前祝學監養了一缸魚,阿妤好心投食卻把魚給撐死了。還有一次阿妤讓海葵教自己飛鏢,已是特地尋了個人少的地方,雖沒傷著人卻是把一個木桶扎穿了,后來才知道那是祝學聞平素在房里用的糞桶。
阿妤正回憶著,卻見鐘馨書迎面走來。這會兒琴藝課應該還沒有結束,阿妤見了她有幾分訝異,問道,“你怎么來了?”
“我跟先生說有些頭痛就先出來了。”
“可有什么大礙,頭痛怎么還來這兒吹風。”阿妤關切道。
馨書笑著搖了搖頭:“我撒了謊,其實我是想過來幫你,你的手一定被學監打疼了吧,我來打水,你去一旁休息著吧。”
阿妤甚感羞愧,之前她還在懷疑馨書的身份,如今她還主動過來幫自己。馨書把水桶扔進井中,吃力拉起,阿妤也不好站在一旁看著,出了一手之力。
兩人三手打完了一缸水,馨書氣喘吁吁,掏出手帕擦汗卻又不慎掉到了水缸里,阿妤便將自己的手帕借給了她。此時還是上課的時辰,馨書回了課室,阿妤無心上課仍留在井邊。
天陰將雨,地上螞蟻成群,阿妤沿著螞蟻找巢穴。過了約莫一刻鐘便聽有人在喊走水,幾個男學子紛紛過來提水滅火,阿妤也拎著半桶水跟了過去,沒想到竟是祝學聞的屋子起了火。
傾盆大雨之下,火勢沒有蔓延開去,但祝學聞可火了。有學子在屋外撿到了一條手帕,上面繡著阿妤的名字。
“宮妤,你作何解釋?”大雨壓不住空氣里的焦味,一學子為祝學聞撐著傘,祝學聞望著一片焦黑的屋子渾身顫栗。
“不是我放的火。”阿妤的聲音被雨聲削弱了許多。
“方才所有人都在上課,只有你被我罰在外頭打水。一定是你不忿我罰你,趁機縱火,還落下了手帕。”祝學聞言之鑿鑿。
“我一直在井邊,馨書可以作證,那手帕也是我借給她了的,大概,大概是被風吹來的。”阿妤越說聲音越弱,馨書回課室根本無需經過此處。
人群很自覺讓出了條道,鐘馨書撐著淡藍紙傘緩緩走出來:“方才我確實在井邊見過阿妤。”
祝學聞又問鐘馨書道:“你一直和她在一起?”
“我幫她打完水就回去上課了。”
“她可借了你手帕?”
馨書低頭沉默,眼波流轉。祝學聞再三催促,馨書最終搖頭,阿妤駭然。
“宮妤,你還有何話可說?”雨勢再大也澆不滅祝學聞心頭的怒火。
阿妤還能有何話可說,手帕的的確確是她的,馨書分明是故意陷害自己,她為何要這樣做?
蕭勤從人群里擠出來護在阿妤身前向祝學聞道:“學生愿意擔保,此事絕非宮妤所為。”蕭勤最了解阿妤,莫說阿妤不至于為一點小事縱火報復,單是這個火字就是她自小的忌諱。阿妤小的時候曾因不慎打翻燈盞差點葬身火海,如今靠近蠟燭都不免心悸。
祝學聞認定了阿妤就是縱火者,以為蕭勤只是存心袒護。侯府世子的面子不得不賣,但阿妤這個學生他卻是無論如何也容不得了:“此事我會交給官府調查,宮妤嫌疑最大,在沒有查出結果之前不得回書院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