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的第一場比試是蕭勤和顧玄斗詩,父皇在世時就曾夸過蕭勤天資超逸,詞彩華茂堪稱當世曹子建,他十五歲入學天縱書院時所作的詩還被譜成了曲子傳唱至今。
和風亭中已備好了一口大箱子,箱子上面挖出了一塊僅能伸一只胳膊進去的缺口。這場比賽就是由二人輪流從箱中摸出一樣物件,并以此物賦詠物詩一首。
蕭勤欣然站出來第一個抽取物品,他拿到的是一柄狼毫。蕭勤淡淡一笑,不消片刻便作了一首七律詩。
阿妤對蕭勤的文采很有信心,專心數起了人。天縱三公子果然并非浪得虛名,旁邊有十九個女學子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蕭勤,而且目光比早上看莊磐時灼熱多了。
“你在數什么呢?”莊磐冷不丁湊到阿妤身邊,唬得阿妤一驚。
“在數有多少人喜歡勤表哥。”阿妤得意道,“比喜歡你的多了七個。”
莊磐更是得意:“看來喜歡我的人也不算少,不知當中可有位姓宮的姑娘?”
阿妤橫了他一眼并不答話,整個書院就她一個人姓宮,不對,沒有人姓宮。阿妤問道:“昨日你明明贏了,為何還將那畫送我?”
“怕你不肯給我繡帕子。”莊磐道,“近來染了風寒,我可等著你的帕子擤鼻涕呢。”
阿妤沒好氣地取出袖中絲帕塞給他,莊磐攤在掌心看了看上頭精致的杏花,質疑道:“這是你繡的?”
“不是。”堂堂公主怎么能給別人繡擤鼻涕的手帕,何況她長這么大就沒拿過針線。阿妤也不打算瞞他,畢竟自己表里如一,一看就知道她不會繡花。
莊磐轉著帕子:“看來我要回去多畫幾幅畫了,什么月下飛仙,美人出浴圖,掛滿整個屋子,然后再拿些出去賣了換酒喝。”
“上次你對著人畫才能那般神似,回去再畫也不過涂鴉。”阿妤可沒那么輕易被威脅,揚著下巴自鳴得意。
“那可不好說,這幾個月我白天在書院對著真人,晚上回家又對著畫像,宮姑娘的樣貌我閉上眼都能畫出來。”莊磐指尖若有若無撫過阿妤的柳眉,“這眉眼,這朱唇,銘心刻骨。”這些年來他無數次描摹這張臉,畫稿早堆了三間屋子。
阿妤撥開他的手,也不知他說的幾成真幾成假,如今還是先行緩兵之計為宜:“繡就繡。”阿妤做了個鬼臉,別過頭不欲不理他,正見三步之外的天縱學子李江埋頭寫字。湊近一看,發現李江正將蕭勤所作的詩抄了下。
“你抄下來做什么?”莊磐也湊過來問道。
李江一面寫字一面說話:“公子勤的詩作很受歡迎,抄錄成冊定能賣個好價錢。”
天縱學子李江家中清貧,而書院每年所收的束脩不菲,是以,李江不得不想各種辦法掙錢。阿妤十分佩服李江的頭腦,他總能從別人忽略的地方看到商機,于是便主動幫他一起多抄詩,莊磐閑來無事也拎著筆幫忙。再后來不喜詩詞的竇大璋也加入了,最后,只見和風亭外十幾人埋頭寫字,唰唰的翻頁聲隨風飄揚,好在沒影響蕭勤的發揮。
在翰林學士宣布蕭勤得勝之時,孔如令和一眾天縱學子還沒來得及雀躍,早上與孔仲旗斗畫的玄黃學子葉弘匆匆趕來。
“天縱書院孔仲旗靠服食五石散取勝有違賽規,請幾位大人重判畫藝比賽賽果。”
葉弘一語全場聞言嘩然。五石散乃禁藥,若然葉弘所言非虛,那孔仲旗不只會被取消成績還會被判入獄,天縱書院的聲譽也會毀于一旦。阿妤也不免緊張,天縱書院代表著父皇的顏面,萬一孔仲旗真的不知自愛,那她父皇的顏面何在。
事關重大,幾個學士正襟危坐,問葉弘道:“你可有真憑實據?”
葉弘拱手道:“昨日學生與孔仲旗斗畫之時已發覺他精神亢奮多有不妥,后來無意中拾到他掉落的一包粉末,經大夫查驗確是五石散無疑。”
“你冤枉我!”孔仲旗急急自辯,“那包東西根本就不是我的,你栽贓嫁禍可知有違王法?”
“我有沒有冤枉你找大夫來一驗便知。”葉弘言之鑿鑿,連孔如令也不免對孔仲旗失了信心,畢竟昨日孔仲旗的表現卻有不妥。
未等幾個翰林學士說話,孔仲旗已心虛要逃,正被玄黃書院的幾個學子攔住,當中識武藝者飛起一腳便將孔仲旗踹倒在地。
“其實過了這么久,大夫未必能查證得出你是否服食過五石散。”葉弘朝著被反手制服在石桌上的孔仲旗說道,“然而你做賊心虛,不用大夫查驗就不打自招了。”
孔如令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忿然摔袖,當眾宣布將孔仲旗逐出書院。可惜此時壯士斷臂為時晚矣,幾個翰林學士改判畫藝比賽為玄黃書院葉弘獲勝,孔仲旗更被當場收監候審。
其實以孔仲旗的畫功就算不用這些旁門左道也能得勝,奈何他以身試法落得如斯收場,還把天縱書院的聲名毀于一旦。如此一來,玄黃書院在畫藝一賽中反敗為勝,若是最后的棋賽也能得勝那便與天縱書院打成平手了。
與杜珩斗棋的仍是顧玄。三年前的棋賽里也是他們二人對陣,顧玄不過是公子珩的手下敗將,故而阿妤等人也不太擔憂。
顧玄與杜珩分別擲骰,顧玄點數大過杜珩,執黑先行。
“今日一戰顧某必定全力以赴,請公子珩莫要手下留情。”顧玄落子,嘴角微揚似是勝券在握。
“自然。”杜珩素來謙遜,淡然一笑暖如春風。
和顧玄的囂張相反的是他的棋藝,莫說公子珩,阿妤都有信心贏他,真不知他為何可以這般成竹在胸,每每落子都是不緊不慢,明明身陷困境仍舊談笑風生,不時還色瞇瞇看著鐘馨書。
約莫過了半盞茶時間,杜珩執子的手有些顫抖,眉頭也明顯擠在一起。阿妤與杜珩對弈不下百局,深知杜珩不至于這么快就力有不逮,看他微微捂著腹部,大概是腹中不適。而顧玄滿臉的得意,似乎早有預料,只怕杜珩是著了他的道。
斗棋的規矩是任何一方不得以任何理由棄賽或停賽,否則視為認輸。若是杜珩棄賽,顧玄便可不戰而勝,那天縱書院與玄黃書院便在文試上各勝兩局。而天縱書院又鬧出了學子吸食五石散這樣的丑事,玄黃書院便能壓天縱一頭。
于情于理阿妤都不希望杜珩就此敗陣,顧玄這個小人若不施以顏色簡直對不起自己刁蠻公主的名頭。
阿妤望見云憑臉上紫紅色的淺淺傷痕,計上心頭。云憑對上阿妤狡黠的眼神,心下已知她將又所行動,又見她將李香茹和鐘馨書拉到一旁竊竊私語。為防阿妤行事不足輕重弄巧反拙,便靠近幾步側頭聽她有何良策。
鐘馨書望著杜珩蒼白的臉滿是擔憂,毫不猶豫答應參與阿妤的陰謀。李香茹得知顧玄的陰險手段后也咬牙切齒,但當阿妤要她犧牲手上的鐵鐲子時又猶豫了。
“這是云大哥親手給我打的鐲子。”李香茹愛惜地撫著鐵鐲,這是她初到云家時云憑所贈的生辰禮物,雖不名貴但是意義深重。
一聽是云憑親手所造阿妤就更想毀了它:“若是云公子知道你為了個鐲子置書院聲名于不顧,他會作何想?”
李香茹最在乎云憑對自己的看法,可對這戴了多年的鐲子仍有些不舍。云憑不知幾時已走了過來,冷不丁說道:“給她吧,回頭我給你買個新的。”
李香茹聞言這才歡喜地摘下了鐲子,阿妤接過鐲子卻是又遞到云憑面前:“勞云公子幫個忙把焊口扭開。”
云憑力大,一下便分開了鐵絲,不用阿妤開口自去找了塊石頭將端口磨鋒,又交給阿妤:“動作快些,之和快撐不住了。”
阿妤在鐲子上抹了些胭脂,小心翼翼幫鐘馨書戴在手腕上。馨書深吸一氣,端著兩杯茶去給杜珩和顧玄。
“顧公子請用茶。”馨書巧笑嫣然,蛾眉曼睩,杏眼婉轉,看得顧玄癡癡然。
顧玄雙手接過茶盞:“有勞姑娘。”
馨書復又低頭淺笑,含情脈脈地轉身,突然腳下一滑,杜珩和顧玄同時伸手扶她。馨書的柔荑搭在顧玄手上,順勢用鐵鐲在他手上劃出一道沾著銹色的血痕。
“呀,對不起顧公子,我無心的。”馨書捂著嘴,臉上的驚訝與愧疚恰到好處。
“不礙事,不礙事。”顧玄隨手抹去血跡,臉上還在笑著,“這點小傷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馨書一副憂心忡忡之態,“我這鐲子生了銹的。”
顧玄的笑容忽地僵住了,鐵銹最易引來破傷風之毒,不及時醫治恐怕性命難保,但若此時就醫這棋局豈不是算杜珩贏了。
“公子可覺得身體有何不適?頭暈不暈?痛不痛?會否全身乏力?”馨書一臉關切,她不說還好,這一說顧玄便覺得腦袋有些發脹。
幾個翰林學士見狀也頗為擔憂,兩間書院比試本是盛事,若鬧出了人命他們這些當評判的也脫不了干系,當即便提議為顧玄延醫。
“此處去醫館一來一回所費需時,還是趕緊送顧公子過去吧。”阿妤適時站出來說道。
李香茹也來搭話:“以前我爹就常說,破傷風最毒了,一旦誤了就醫的時辰神仙都救不了,戰場上好多壯漢都是被這毒奪了性命。”
眾人七嘴八舌說起了破傷風如何厲害,聽得顧玄臉都青了,只覺自己命不久矣。
“顧公子,棋賽勝負哪能比得上性命,不妨暫時封棋,改日再賽。”杜珩心知馨書故意傷人來幫自己,遙遙致以一笑,強忍腹中不適說道。
幾位翰林也覺得應該停賽,顧玄猶有不甘,最后還是孔如令說道:“依孔某之見,若然顧玄就此棄賽,我天縱書院也是勝之不武,不妨以平局論,你二人若還有心切磋,改日再賽便是。”
顧玄的棋藝不及杜珩十分之一,能算平局已是占了便宜,何況眼下性命堪虞還能爭什么長短,忙不迭答應了匆匆趕往醫館。
孔如令長吁一氣,第一書院之名雖歸了天縱,但只怕也難彌補因孔仲旗所折損的聲譽。在他垂首搖頭之時,有人戳了戳他的背脊。孔如令掛著冷汗回頭,果然是阿妤。
“先生在為書院聲譽苦惱?學生有一良策。”絢麗如朝霞的笑臉卻讓孔如令眼前黑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