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之下, 華燈初上,花簇錦攢的如意坊香煙繚繞,載歌載舞。軟香溫玉迷得多少王孫公子如癡如醉, 鶯聲燕語哄得多少達官貴胄慷慨解囊。
阿妤一身家丁裝扮緊隨木青秋之后, 聞著如意坊濃郁的熏香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阿妤戳了戳木青秋的脊梁骨, 低聲問道:“這香是你教金花姨調的吧?”
“這等亂人心神的香我怎會去調。”木青秋忙澄清道, “金花對調香甚有天賦, 用不著我教。”
阿妤將信將疑,繼續跟在木青秋身后。坊中正招呼客人的金花姨乍見木青秋到來還當是花了眼,扭著柳腰走近果真是她的恩師, 臉上立刻綻開了笑靨。
“師父怎么有功夫過來,教金花好生意外。”金花繡帕掩嘴, 媚眼如絲, 雖已是半老徐娘風韻卻不減當年, 難怪國師夫人容不得她。
木青秋側了側頭,露出左頰上的抓痕, 一臉的難言之隱:“幫我準備一間清靜的房間,咱們再細說。”
金花瞧著那傷痕,又看了看木青秋身后的阿妤,掩唇一笑,招呼二人往樓上廂房去。
“師父這傷是師娘的手筆吧?”金花一手提著茶壺, 一手捧著茶杯, 斟罷茶水將杯盞放在鼻端輕輕一嗅, “這是早前柳國公送的碧螺春, 師父嘗嘗。”
木青秋接過茶杯, 卻是放在了桌上,道:“你師娘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 沒影兒的事也沖我發火,這次還動了手。我堂堂一個國師,弄成這樣顏面何存。”木青秋捶胸頓足的,表情十分到位,只怕木夫人以前確實做過這樣的事情。
金花對國師夫人的潑辣深信不疑,以往國師總讓著夫人三分,連當年逐自己出師門國師也沒敢作聲,如今二人夫妻離心,她金花樂見其成,道:“師娘這次確實是過了,師父對師娘百般好,師娘一點也不知道珍惜,也就師父大量才忍了這么些年。”
“可不是嘛。”木青秋往自己大腿上一拍,“這次我說什么也不能再忍了,這個夫綱我必須震!”
金花巴不得木青秋休了那個妒婦,莫說是火上澆油,便是落井下石也絕不謙讓:“那師父打算怎么做,有什么是金花幫得上手的?”
總算入正題了,木青秋如坐針氈,這等煙花之地本就不是他修道之人應當踏足的,若教他家里那個母老虎知道了,還不得扒他一層皮。
“我打算納個妾。”
金花聞言狐媚一笑,別有深意地看向立在木青秋身后的阿妤:“一樹梨花壓海棠,師父真是好眼光。”
阿妤心里咯噔一下,她已特地多穿了幾件衣服,鞋底也加了高,連眉毛都畫粗了,竟然還是被金花看了出來。
“我金花閱人無數,怎會不辨雌雄,姑娘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師父帶未來師娘過來,是有什么用意嗎?”
木青秋一聽金花稱阿妤作未來師娘背上立時冒起了冷汗,沒想到阿妤竟是笑著認下了。
原本阿妤是想讓木青秋以馨書八字可克國師夫人為由,希望金花念著和國師夫人的恩怨能放了馨書,如今金花將阿妤當作了木青秋的相好,那她便不得不順水推舟了。
“得聞金坊主當年也曾受木夫人刁難,你我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應當更知道我的苦處,還請您一定要幫幫我。”阿妤拉著金花的手,親昵說道。
“當年師娘趕我出師門的時候,若不是師父給了我那么一些銀兩,我也難在京城立足,更別說將如意坊從一個不起眼的歌舞坊經營到如今的盛況。現下師父和未來師娘找我幫忙,我怎么能推辭。”
原來是木青秋出的本錢才讓金花開起了這逼良為娼的所在,阿妤回過頭悄然給木青秋使了個千刀萬剮的眼光。
“金坊主也知道木夫人的脾氣,我若沒個靠山將來必定要受她的欺負,所以就想著找柳國公保個媒,如此一來木夫人忌憚著柳國公的威勢便不敢輕易動我,我也能在國師府過安樂日子。”
金花暗自懊悔當年自己為何不懂得找個靠山,錯失了木青秋這個歸宿,而今自己手上的如意坊日進斗金卻始終是身為下|賤,再不能與木青秋共訂鴛盟,這一切都與那國師夫人脫不了干系,自己入不了國師府,給她送個眼中釘也好。
“我能怎么幫你?”
“我與柳國公非親非故,要讓他幫我總得投其所好不是。柳國公素來喜好美色,所以,我就想著從金坊主這兒買個人。”
“沒問題,我這兒別的沒有就是姑娘多,現在就把人都喚來給師父和未來師娘挑挑。”
“金坊主等等。”阿妤喊住了她,道,“坊主這兒的人自然都是好的,不過你也知道國師是做哪行的,自然要合一合八字,挑一個命里旺我的才好。”
“也對,也對,挑個克著國師夫人的才好,我這便去取花名冊來,二位稍候。”
金花一走木青秋壓低聲音問阿妤道:“公主,這樣攀扯柳國公怕不太好吧,萬一敗露了……”
“不會敗露的。”阿妤早已思慮周全,“柳國公好色不是我冤枉的他,而他今早已接了旨意下江南去了,金花不會有機會找他對質。到時候你只需要說你夫人誓死不肯讓你納妾,柳國公那邊也就不了了之了,馨書既已從良便還她自由當是積德行善了。”
木青秋闔眼沉吟片刻,儀和公主想做的事情他是怎么也攔不住的,只能順著往下走。
金花說是片刻便回,卻被一些事務纏住了,許久才捧著花名冊進來,交予木青秋,木青秋掐著手指若有其事地一個個算著。
“這個鐘馨書姑娘,不錯。”
“馨書?”金花遲疑,馨書無疑是棵搖錢樹,用來成全木青秋未免太可惜了,“師父要不再看看,或許別人會更合適。”
“我都算過了,唯有這鐘馨書的八字最為合適。”木青秋道,“金花,你開個價吧。”
“師父這樣說話就見外了。”金花心下細細盤算著,馨書若真能得了柳國公的青眼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木青秋畢竟有恩于自己,這價開得高了不合適,低了又吃虧。金花說道,“既然是師父想要的人金花白送也得給不是,只是對我們這些煙花女子來說,身價銀子就好比面子,一文不值說出去不好聽,人也顯得不矜貴。這樣可好,師父您看著賞馨書那丫頭一點面子,咱們這筆買賣就算是成了。”
此番找木青秋出面為的就是壓低這身價銀子,杜珩他們東拼西湊也就籌了六萬兩,既然金花讓木青秋自己出價那便沒必要讓她賺那么多了。
“如此可真是多謝金坊主成全了,您也知道,國師的銀子被他夫人管得緊,我們還真是拿不出多少銀子。”
金花一聽這話心里便涼了半截,還沒等她再說話,阿妤便又說道:“不過金坊主辛辛苦苦養大一個姑娘,我們也不能讓您虧得太過。我尋思著,兩萬兩可好?”
“這……”兩萬兩對金花而言實在不算什么,免不得她要打了退堂鼓,“我忽然想起來了,早前我許了一位公子,若他能在明日拿十萬兩過來我便讓馨書跟了他。如今還有一日的時間,萬一明個他來找我要人,我又把馨書給了你們,怕是有些說不過去。”
“既沒立字據又沒衙門公證,金坊主就是反悔了那人也奈何不得您。莫不是坊主您覺得我出手太低舍不得吧?難道國師和您的情誼就抵不上一點銀子?”阿妤走近金花,努力屏著氣不愿聞那媚俗的香氣。
金花香帕掩唇,笑得十分勉強:“這話可就說岔了,我哪能稀罕那點銀子。”
“您不稀罕,我也得大方些不是,大不了少吃幾頓飯,少買幾身衣裳,不過這也籌不出十萬這樣的數目。”阿妤想,這砍價還得一張一弛才好,“您松松口,三萬可好?”
金花猶豫不決,阿妤又道:“您想想,一來,以柳國公的人脈權勢,那馨書姑娘若是得了他的青眼豈不比那什么公子強?二來,這么些年您就不記恨國師夫人?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不為?”
金花沉吟片刻,復又笑得妖嬈嫵媚:“瞧瞧,這小小年紀就這么會說話,難怪師父喜歡。也罷,幾萬的銀子我也不是沒見過,成全了你們便是了。”
“金坊主爽快,明日我們便把銀子送來。”阿妤計劃得逞,幾乎要忍不住發笑。
金花與木青秋相對而坐,又再斟茶,雙手捧著遞給木青秋:“師父,這下我可算是您的媒人了。”
阿妤口渴得厲害,奪過了茶杯一飲而盡,果然是好茶。金花又再斟了一杯,阿妤又要去搶,金花一躲,卻把茶水灑出了窗外。
巡街的張治擦著這從青樓中灑下的不明液體,惱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