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月明星稀,草坡上肉香飄渺隱逸。
幾個公子圍坐在篝火旁烤肉,阿妤怕火,坐在一旁啃著蘋果等肉吃。
竇大璋烤著肉嘴巴閑得慌,提議道:“早前我從一個道友那兒學來一種扶乩之術,既靈驗又有趣,正好人多,不如卜一卜吧。”
“如何卜?”阿妤也覺得看別人烤肉甚是無趣,對大璋的提議興味十足。
竇大璋把手上的半生不熟的雞腿交托給杜珩,取了個碟子倒扣在紙上,沿著碟子畫圓,圓的兩邊分別寫了“是”“否”二字,又在碟子邊緣畫了個箭頭。
“這個叫請碟仙,只要我們閉上眼睛將食指放在碟子上,誠心默念三遍‘請碟仙指點迷津’,然后問出想占卜的問題,碟仙就會讓碟子指向答案。”
阿妤雖不信卜也覺有趣,拉著蕭勤一起玩。李香茹又興致勃勃拉上馨書,連杜珩也加入了,最后就只剩云憑一人照顧四份烤肉。
竇大璋說了一堆事項之后,幾個人閉著眼,各以一根手指按在碟子上。
山風吹過,帶著一絲寒意。
碟子突然抖了一下,幾個女子都嚇得變了臉色。
竇大璋噓了一聲,說這是碟仙已經來了,一臉虔誠地問了第一個問題:“碟仙,碟仙,請問我能不能發財?”
竇大璋話音方落,碟子慢慢動了起來,繞了半個圈,紅線指在了“否”字上。
周圍幾人皆笑得不懷好意。
然后是阿妤。阿妤屏氣凝神:“碟仙碟仙,我能不能跟心上人終成眷屬?”
“你心上人是誰?”竇大璋八卦了起來,阿妤自然不會告訴他。
竇大璋便賭氣把碟子往“否”轉,李香茹明顯也十分用力。阿妤手肘分別頂了頂旁邊的杜珩和蕭勤,再加上心地善良的鐘馨書,四比二把碟子轉到了“是”。
到鐘馨書時,馨書想了許久,卻道:“還是你們問吧,我一時想不到要問什么。”
“鐘姑娘和善待人必有善報,自不必問前程兇吉?!倍喷竦?。
馨書微微一笑,便到李香茹了。
此時云憑那邊肉已烤得差不多,正在放辣椒粉,風一吹,阿妤和李香茹不約而同打了個噴嚏,兩人都縮回了手揉鼻子。
“你們怎么縮手了!”竇大璋臉色驟變。
“縮手怎么了?”二人同時問道。
“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還沒把碟仙送回去你們怎么就縮手了!會被碟仙纏上的?!?
“那纏上又如何?”阿妤揉著鼻子,話里帶著鼻音。
“被鬼纏上,你說會如何。”
“你少胡說八道嚇人?!笔捛谥腊㈡ニ貋砟懶?,“神鬼之說實是無稽之談?!?
“未必無稽,我這莊子就鬧鬼?!敝T葛會存心再嚇嚇她們。
蕭勤急道:“諸葛,你別這個時候編故事?!?
“這可不是我編的,確有其事?!敝T葛會森森道,“話說兩年前,鹿鳴山莊還不是我們諸葛家的產業,當時的主人姓司馬。司馬老爺有一個嫡妻和三房妾侍,其中一個妾侍貌美如花,甚得司馬的歡心。其他妻妾妒忌她,就冤枉她和家丁通奸,把那個妾侍活活勒死,死后又鞭尸,最后連尸身也扔進了西苑的水井里。”
諸葛會說得陰陽怪氣,阿妤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從那以后,鹿鳴山莊就發生了許多怪事。莊里的下人在夜里經常會看見白影飄來飄去,不久之后山莊里養的雞也遭了毒手,一夜之間全死光了。后來是司馬老爺,一覺醒來頭發全被剃光了。司馬夫人請了道士來做了幾場法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才惹怒了惡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司馬夫人被發現陳尸水井邊,而且死不瞑目。司馬夫人還沒下葬,另外兩個妾侍又出事了。一個發了瘋,拿著剪刀把自己的心掏了出來,另一個……”
諸葛會突然不說了,直直盯著阿妤。
寒風吹過,阿妤滿身是汗。
“你……你看我干……干嘛?”
“你后面,有東西?!?
“有……什么?”阿妤話音顫顫,泫然欲泣。諸葛會慢慢靠近她,伸手從她腦后抓出一只蜻蜓。
眾人捧腹大笑,只有阿妤惡狠狠瞪著諸葛會,一點也笑不出來。
李香茹笑夠了,追問諸葛會另一個妾侍怎么了。諸葛會指著遠處一個座竹屋,說是第二個妾侍就在那兒上吊了。
“那這豈不是一座鬼宅?”竇大璋素來最信鬼神,又遇上阿妤和李香茹惹上碟仙的事情,整個臉都白了,“那你爹還買!你還叫我們來過夜!”
諸葛會一副習以為常之態:“放心吧,只要大家夜里不要胡亂走動就不會有事的?!?
是夜,阿妤、李香茹、鐘馨書同住一屋,阿妤想著碟仙和諸葛會說的故事難以入眠。轉身一看,李香茹也沒睡著。
阿妤很想上茅房,可是去茅房就要路過西苑的水井和那座竹屋。她看著李香茹,很希望李香茹也能和她有一樣的想法,然后主動提出要自己陪她去茅房就最好不過了。
其實李香茹確實也想去茅房,方才的烤肉半生不熟,眼下肚子里翻江倒??呻y受了。雖說她也算是將門之后,可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姑娘,對于鬼神還是心存敬畏的。
兩個人懷著同樣的心情互看了良久,最后還是李香茹開口問阿妤去不去茅房,阿妤忙不迭點頭。
山中風急,風聲似女子的哭聲一般,李香茹提著燈走在前面,阿妤緊隨其后,不時回頭張望。
“茅房可真遠。”阿妤忍不住抱怨。
李香茹也點頭贊同。
忽地一陣狂風,燈火驟滅。
啊——
兩人驚叫著抱作一團,阿妤眼眶滿是淚光。
“怎……怎么辦?”李香茹雖然人高馬大,此時也是六神無主。眼下她們離茅房尚遠,離房間更遠,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阿妤吞了口水,正是人有三急,阿妤急了管它是什么,鬼也不能攔著本宮上茅房!阿妤叉著腰大吼了一聲:“何方妖孽給本宮出來!”
這一吼,風竟停了。
阿妤覺得一定是自己的皇族之氣嚇退了四方鬼怪,底氣一下就足了,護著李香茹一路到了茅房。
二人辦完了事正準備往回走,天上毫無預兆地下起了瓢潑大雨,李香茹拉著阿妤到一旁的屋檐下避雨。
阿妤理了理凌亂的青絲,正想和李香茹說話,卻見她臉色蒼白惶恐地看著身后。阿妤也往后望去,這不是那妾侍上吊的竹屋嗎!
“怎……怎么辦?”李香茹半邊臉都麻了,舌頭也打了結。
說話間,竹屋的門忽然打開了,黑暗之中隱約可見有一人立在其中。
“跑!”
一只腳才踏上泥地,混著泥土的雨水飛濺而起未及落下,二人已被拽住了胳膊硬生生拉進了竹屋里。
阿妤正要尖叫,卻聽李香茹說了一句“云大哥”。阿妤抬頭一看,果然是云憑。
“你們做什么呢,下著雨還往外跑?!?
李香茹支支吾吾,云憑一向夸她膽色過人,怎么能讓他知道自己怕鬼呢。她以為阿妤也是個好強的人,卻聽她毫不避諱地說道:“我們怕鬼。”
李香茹的臉唰一下紅了,阿妤還在說話:“云公子怎么在這里,莫不是存心戲弄我們?”
“我怎能料知你二人會來此?!痹茟{對這沒來由的冤枉嗤之以鼻。
天際忽響了個雷,阿妤大喊了一聲“鬼啊”就撲到云憑懷里去了。李香茹愣了愣,心想阿妤剛才明明挺鎮定的,這會一定是渾水摸魚吃云大哥的豆腐,自己可不能做出這么不自矜的事情,可是看著阿妤把云憑抱得死死的她又醋得慌。
云憑冷眼看著懷里的阿妤卻并不把她推開,只道:“世上根本就沒有鬼?!?
阿妤抬頭看著他,胳膊依舊把人抱得死死的:“可是司馬老爺一家的事情不是真的嗎?”
“確實是真的?!痹茟{道,“不過跟鬼怪沒關系?!?
李香茹看不下去了,上前把阿妤掰開,阿妤不滿地瞪了她一眼,這短暫的結盟算是到頭了。
為免兩個小姑娘再胡思亂想,惜字如金的云憑耐心解釋:鹿鳴山莊附近有許多野豬野狼,那些雞是遭了野獸的毒手。而司馬老爺的夜半鬼剃頭,還有下人們看見的白影,其實是因為司馬夫人有夜游癥。司馬夫人的離奇死亡也是因夜游時被道士擺的法器絆倒,磕著了腦袋。另外那兩個小妾心中有鬼,所以才會做出那些癲狂的事情。
原來如此,阿妤長長哦了一聲,暗暗感概虧心事真真是做不得。
屋外風雨正急,云憑閑來無事,順手拿起屋里的一支簫吹曲。簫聲清和悅耳,阿妤也起了興致,拿起茶杯接了雨水,用筷子擊打配合簫聲。她素來對韻律敏銳,即便不曾聽過云憑所奏之曲也能配合得天衣無縫。
瀟瀟雨中,杯聲清脆簫聲悠揚,交相輝映,相得益彰。
阿妤越敲就越相信云憑有心報國,他的簫聲里有一個盛世,海晏河清,物阜民豐。
阿妤的手指瑩白剔透,月光之下仿佛快要融化一般。云憑平常甚少侍弄管弦,如今才明白曲逢知己竟是這般暢快,他已分不清是自己的簫聲引領了杯聲,還是杯聲給了自己方向。
那場雨下得出奇的久,絲毫沒有要停歇的意思。云憑倚著柱子小憩,李香茹斷續發出鼻鼾。阿妤因白日里喝了太多茶沒有半分倦意,又見云憑似已入睡,便躡手躡腳走到他身邊,取出一樽瓷瓶倒了些許粉末在手心,輕輕涂在云憑的傷口上。
儀和公主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
閉目養神的云憑強忍鉆心之癢,由著她涂到滿意為止。
夜涼如水,阿妤抽了抽微癢的鼻子,又想打噴嚏。云憑再也裝不下去,千鈞一發之際隨手從桌上拿了個物件擋住飛來唾沫,卻是拿了個粉盒。阿妤噴了自己一臉□□,似極了戲臺上的丑角。這屋子廢棄已久,那粉盒沒準還是上吊小妾的遺物。
阿妤只覺臉上奇癢,真是報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