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祠堂門口的時候,樓闕又後悔了。
他來這裡做什麼?
即便這帕子是她的針線,又能說明什麼?她的東西放在綴錦閣賣,陳景真能買到,旁人自然也能買到,他怎麼能只憑一方絹帕,就……
鄭嫺兒沿著長廊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身後跟著一溜兒丫鬟小廝。
再過幾天便是中秋,祠堂里正忙著預備祭禮呢。
叔嫂二人見了禮,規(guī)規(guī)矩矩的,任誰也挑不出一絲兒錯處來。
鄭嫺兒低眉順眼地站著,神態(tài)客氣而疏離:“聽丫頭說,五公子要見我?”
樓闕按下心事,用同樣平淡而客氣的態(tài)度答道:“聽底下人說了些閒話,我雖不管家事,也不敢不來請問一聲——府中奴才,可有剋扣落桐居的月錢?”
鄭嫺兒愣了一下,一臉莫名其妙:“自然沒有。”
旁邊的丫鬟小廝們見沒他們什麼事,也就自覺主動地散了。
樓闕的聲音低了些:“你是不是很缺錢?我聽說你在綴錦閣……”
鄭嫺兒臉色微變,冷笑起來:“喲,咱們五公子這是抓到我的把柄了?沒錯,我承認我在綴錦閣賣繡品呢,怎樣?錢這種東西還有嫌多的?這樁買賣我做了三四年了,你不能因爲我成了樓家的媳婦,就不許我賺點兒私房銀子了吧?”
樓闕聽到“做了三四年了”,心裡一沉。
三四年的時間,足夠她賣出幾百方絹帕了。他心裡的那件事,愈發(fā)地沒了底。
樓闕怔怔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有幾個丫頭開始看著這邊竊竊私語了,他才躬身作了個揖:“我知道了,打攪三嫂了。”
鄭嫺兒莫名其妙地還了個禮,樓闕趁機壓低了聲音道:“今晚,來藏書樓!”
鄭嫺兒擡起頭來的時候,樓闕已轉身走遠了。
於是,這一整天,鄭嫺兒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而害得她心猿意馬的那個人,這會兒卻坐在綴錦閣程掌櫃的面前,將兩方手帕放在了桌上。
程掌櫃小心地將帕子托起來看了又看,好一會兒才放下了手裡厚厚的水晶鏡片:“不錯,這兩方帕子,都是桐君姑娘的針線。”
“桐君姑娘?”樓闕愣住了。
“桐君姑娘”這個名字,在桑榆縣富貴人家之中怕是無人不知。
——此人號稱桑榆縣第一繡娘,一件掛幅動輒標價數(shù)百金,猶自你爭我搶。這些年她的繡品不算少,卻極少看見誰家買了掛出來。那些精心裝裱的屏風和掛幅多半都被當作貴重賀禮送來送去,出了縣、出了府,甚至送往京城打點生意或者打點仕途去了。
怎麼會是她?!
如果鄭嫺兒真的便是“桐君姑娘”本人,鄭木匠又怎麼捨得以六十兩銀子的價格把她賣到樓家做了寡婦?
樓闕覺得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程掌櫃有些感慨似的,拿著兩塊帕子翻來覆去看個沒完,嘴裡絮絮叨叨地說道:“是啊,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桐君姑娘的繡品也在我這兒賣了三四年啦!她的活計精細,透著股子靈氣兒,這兩年多少人想仿,愣是沒一個人仿得出那股子精氣神兒來!上個月還有人拿了一批仿的來哄我代賣呢,我當時就叫人給打出去了:桐君姑娘的繡品只放我一家,只要是她繡出來的,哪一件我沒見過?偏我記性又好,她是什麼時候繡的、什麼時候賣的、賣到了什麼地方我都說得出來,想拿假貨來砸我的招牌?下輩子吧!”
樓闕聞言立時緊張起來:“我來問你,這塊粉色的是什麼時候賣的?賣給了誰?”
程掌櫃放下帕子,老臉有些發(fā)紅:“不瞞您說,這一塊,還真不是我這兒賣出去的。”
說完這句,看見樓闕的臉上緊緊地繃著,他又似乎覺得不妥,忙補充道:“但是我敢拍胸脯向您保證,這絕對是桐君姑娘的針線!她的繡品都放我家賣是不假,但我也攔不住她送人,更攔不住她自己留著用,您說是不是?”
樓闕最想聽的,正是這句話!
這帕子確實是她繡的,並且從來沒有賣給別人。
也就是說,這帕子的主人,千真萬確就是她自己!
樓闕一整天都沒能安分下來的心臟,再一次猛烈地躁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