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剛藏起來的是一方沒繡完的手帕,那帕子上的圖案,是並蒂蓮花。
一個寡婦,坐在祠堂的地上,繡並蒂蓮花。
說好的跪捧香爐、誠心悔過呢?
最初的驚駭過後,鄭嫺兒的兩頰漸漸地滾燙起來。
樓闕拂一拂衣袖,邁步進門。日光透過窗前竹簾斑斑駁駁地落在他的臉上,熠熠如星。
這時樓闕的臉上已看不出喜怒,彷彿剛纔的笑意根本不曾存在過。
鄭嫺兒不敢再看他的臉,忙低頭定了定神,笑著站起身來:“今日既不是初一十五,也沒有祭祀儀典,五公子到祠堂裡來做什麼?”
樓闕看見她虛張聲勢的樣子,眉梢微動,玩味地勾起了脣角:“若不到祠堂裡來,如何知道三嫂是不是在這裡誠心悔過呢?”
他的目光掃過鄭嫺兒藏在身後的手,意有所指。
這句話暗含譏嘲,反激起了鄭嫺兒的倔氣。
她昂首挺胸,不甘示弱:“誠心悔過?樓家可以打我殺我,要我悔過卻是萬萬不能!五公子若看不慣,大可說給太太聽去,我至多不過再進一回棺材罷了!”
樓闕聞言不覺失笑:“這會兒你倒是視死如歸了?那夜封棺的時候,也不知是誰嚇得臉色都白了,死到臨頭還硬生生從棺材裡伸了一隻手出來!”
鄭嫺兒有些惱羞成怒,又不好發作,只得忿忿地向對方瞪了一眼:“如果你是來調侃我的,這會兒差不多也夠了;如果你是來向我索取救命之恩的報酬,我如今的處境……”
樓闕走到桌旁坐了下來,接著她的話頭說道:“你如今的處境,確實不太妙。這兩日父親已經著手在近支晚輩之中替你物色嗣子——等你把兒子過繼進門、貞節牌坊的事也告一段落之後,樓家恐怕也就不會再有留下你的理由了。”
鄭嫺兒聽到此處,心裡便騰地燒起了一團火:“原來五公子是來警告我的?實在不勞您費心,這些我都知道!”
樓闕狐疑地看著她:“莫非三嫂早有對策?如此說來,倒是做兄弟的多管閒事了!”
鄭嫺兒始終猜不透他的來意,心裡存了疑慮,說出口的話便難免火藥味十足:“我的命一向由不得我自己,哪裡能有什麼對策?五公子今兒特地過來同我說這些,莫非是打算送佛送到西?只不知道我應當用什麼來換取你的庇護呢?我無才無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我這個人了。——五公子要收下嗎?”
樓闕聽到此處,臉色一沉,語氣也立時冷了下來:“三嫂想岔了!我能救你一時,卻護不了你一世,我也沒有道理護你一世!如今你要活命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離開樓家!”
“你要趕我走?”鄭嫺兒心頭一緊。
樓闕呼出一口氣,站起身來:“你該知道樓家早已容不下你。橫豎你也不是個三貞九烈從一而終的女子,沒道理留在這個鬼地方等死——鄭家是不能回去的了,我可以送你和你的心上人離開桑榆縣,盤纏和將來安家的銀兩都已經替你們預備好了。”
鄭嫺兒站著發了一會兒呆,終於苦笑出聲:“你也覺得我必定有個姦夫?”
樓闕擰緊了眉頭。
鄭嫺兒轉到他的面前,仰起頭來直視著他:“五公子救我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惜我沒有姦夫,你讓我出府之後投奔誰去?我貪生怕死是不假,可是這一次……我無處可逃,我也不打算逃!都說樓家容不下我,可我偏不信這個邪,我偏要在這座院子裡坦坦蕩蕩、風風光光地住下去!”
樓闕似乎有些震動,隨後卻又緩緩地搖了搖頭:“樓家的日子不好過。你年紀還輕,就算僥倖能保全性命,又豈能當真爲一個沒見過面的男人守一輩子寡?”
鄭嫺兒長吁一口氣,苦笑道:“不願守寡又能怎樣?這天下何曾給女人留過活路!我縱然離了樓家、離了桑榆縣,也不過是從一個囚籠挪到另一個囚籠、從一個絕境逃到另一個絕境罷了,何苦多費那番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