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眼中含著淚,但目光卻是異常堅定。
我握住她的手,輕聲問道:“他呢?”
我問的是沐容。
“他……”母親眉尖輕輕蹙了起來。
“捆了,送順天府了。”
母親尚未說出,外邊沐騫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我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這……他和蕭厲商量好了么?
半天的功夫,送了一個侯府世子去順天府還不算,還又送進去一個侯爺?
順天府尹會不會感到頭痛?
“這。是不是不大好?”母親有些憂慮。
沐騫眉眼間盡是煞氣,瞇起了眼冷冷道:“有什么不好?當街行兇險至人命,不送官府留著他繼續作亂去?”
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他對母親如此冷硬說話。
母親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做聲。
“叔父,這會不會叫人指摘您啊?畢竟,我是他的女兒……”
“所以,你要為他求情?”沐騫的視線危險地掃了過來。
“不不!”我連忙擺手,一不小心碰到了額頭的傷口,疼的我一抽氣,小小聲地分辯,“這,這不是都說。父要子亡什么的么……”
沐騫冷笑,“放屁!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憑什么別人要你死你就得死?說這話的人怎么不去死呢?”
“往后,誰要是對你這么說。你就大耳光抽他,然后叫他去死一死!”
這這這,這簡直也太霸氣了呀!
我有些崇拜地看著沐騫,臉上做出感動之色,眼淚旺旺的,“多謝叔父替我張目!”
沐騫冷哼了一聲,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雙臂環胸,昂起了下巴,也不看母親。
這模樣,分明是生氣了呀。
難道是我暈倒時候母親說了什么?
也不該吧,我要是暈了,母親哪里會有心思在別人身上呢?
“將軍,喝些茶吧。”顧嬤嬤親自端了茶過去給沐騫。
她是母親的乳母,一直忠心耿耿的,如今年紀一大把,沐騫微微欠身接了,沉聲道:“老人家且歇著吧。”
顧嬤嬤笑道:“老奴不累。倒是咱們姑娘,支撐著這偌大的家,已經是辛苦艱難,偏偏又被那起子不要臉的小人欺上了門來……唉,小姐也是可憐見兒的,今兒一大早歡歡喜喜地來了,這才多大的功夫啊,就鬧了滿頭的傷來。姑娘怕要心疼壞了。唉……”
沐騫表情略略松動。
顧嬤嬤便不再說,躬了躬身,退到了一旁。
沐騫沉吟了片刻,才要說話。外頭林管家匆匆跑了進來,看到沐騫也在,怔了怔。
“林叔?”
林管家回過神,忙道:“主子。順天府尹在外頭求見。”
沐騫便站了起來,“我去見他。”
“還是我去吧。”母親也起身,擦了擦有些紅腫的眼睛,“這事兒,說到底是因為我們才起來的。”
“那就一起去。”
看樣子,沐騫這是打定了主意要替我們出頭做主,“我好歹是證人。”
母親無奈,只得與他一起走了出去,又囑咐顧嬤嬤留在這里和海棠她們一起照顧我。
“我的小姐啊……”顧嬤嬤見母親和沐騫的身影消失,才走到了我的床前坐下,心疼地看著我,“那畜生。不是人!”
海棠和忍冬也都是一臉的難受。
我額角處一抽一抽地生疼,屋子里明明有明媚的春光照進來,卻依舊能感到周身的寒冷。我轉了轉眼珠,軟聲道:“頭疼得很,想睡一會兒。嬤嬤,我還想吃你做的杏仁酥,你帶海棠她們去做一些好不好?”
“好,想吃東西就好!”顧嬤嬤抹了抹眼睛,起身,“我這就去做。叫海棠丫頭她們留下,有什么事也好照看著些。”
“不了,身邊有人我睡不下去。”
顧嬤嬤也知道我這個習慣。只得點頭,見我閉上了眼睛,便輕手輕腳地替我掖好了被子,帶了海棠忍冬出去。
聽著她們的腳步遠去,我睜開了眼。
不出意外,就看到了周身泛著凜冽寒意的蕭厲正站在我的床前。
是蕭厲,不是楚殤。
他紅衣紅眸,仿佛又成了那個暗夜里出沒。掌控一切的君王。
眼中,是泛著血色的殺氣。
冷冷地盯在我的身上,“你故意的?”
不知為何,對上他明顯帶著怒火的眼睛,我心里便涌起了一股子濃濃的愧疚。
我心虛地避開他的視線,下巴一痛,卻是被他擒住了,強迫我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你是故意的?”
他一字一句重復道。
瞇起的血眸里明顯地表達出,若我敢說半個字的慌,那后果便要不堪設想。
點了點頭,我偷偷看他,“你也知道叔父對母親一往情深的,母親年紀又不大,我還希望她能找個知冷知熱的人呢……沐容當街喊出那一句,實在是太過陰險了。便是母親動心,往后真的走到一起,別人會怎么看她?還不如……”
“還不如你用個苦肉計,叫人認為是沐容惱羞成怒胡言亂語?”
他眼中神色愈發危險,“嗯?”
“為了你娘,你就這樣不顧自己的性命?”
我連忙搖頭,但下巴被他捏著,只能很小幅度地晃了晃,表示并不只是這樣。
“不都是為了母親,我也想趁機脫離那邊兒啊。你知道的,白蓉蓉死了,霍姨娘也死了,剩下的沐靈菲身體傷了,又有個那樣的母親。老夫人和沐容那樣涼薄的心性,也不大可能為她出頭做主。想象上輩子那樣興風作浪,是不能的了。沐家名聲一落千丈,侯府衰敗只在眼前。我也不想留在那里了……”
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討好地說道,“只是一瞬間興起的念頭,只是沒想到會撞到獅子上……”
蕭厲神色終于松動了些,放開了我的下巴,無奈道:“難道就沒了別的法子?為何不對我說?我便是殺了那家里的所有人,也不過是眨眼的事情,何苦叫自己受傷?”
他坐了下來。俊美的面容上沒了從前紅衣時候的邪魅狷狂。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心疼。
伸出手指在我的傷口上拂過,我只覺得抽痛的地方一陣清涼,隨后那痛感便消退了許多。
“不要!”
我搖搖頭。“別弄好了呀,我還得留著去給人家看呢。”
不叫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我被沐容打成了重傷,我這遭罪不是白白地受了?
“你讓我這傷口看起來更加嚴重些吧?”
蕭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啊……”
嘴里這樣說著,卻還是依著我的話,輕輕揮了揮袖子。
“到底變成了什么樣子?”我只覺得額頭癢了些,好奇問道。
蕭厲無法,拿過了菱花鏡讓我看。
我嚇了一跳。
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得可怕,眼睛如爛桃子一般紅腫,頭上包著厚厚的白布,上邊隱隱滲出些血色。白布周圍,則是老大的一片青紫,看上去……
“我竟然還活著么……”
蕭厲呵呵冷笑。
我丟開了鏡子,往被子里縮了縮。
“好好歇著,后邊有我。”蕭厲嘆息道,俯身下來,在我唇瓣上極輕地碰了碰。
我老老實實地點頭。有他在,我自然是不用再擔心。
見到我這般識趣,他笑了笑,身形消失。
也不知道沐騫與順天府尹是如何交涉的,到了黃昏時分,海棠便對我說,沐容被放了回去,但他大鬧寧國公府,又將我打傷的事情卻被傳得沸沸揚揚。
“這有人信嗎?”我有些詫異。
當時,可還有別的人看見了。沐容雖然狂躁了些,卻離著發瘋還遠呀。
“反正都是這么說的。”海棠忍著笑,“還有人說,小姐你為了攔著他,被打的頭破血流,衣裳都被鮮血浸透了,只怕就……”
說到這里一捂嘴,訕訕地笑了。
我有點兒憂傷地看著她,“你家小姐都要被人傳死了,你居然還在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