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錯誤

“……”夏廷宇失神的朝著黑暗的路的盡頭發著呆，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這些天發生的事都很亂，終于還是發生在了自己身上。有驚無險，身為一個人，居然還被一只鬼給救了。

夏廷宇相信這個世界有鬼，他相信那個世界是存在的。從小時候，從那時候感覺到背后灼熱又陰森的視線開始，他就堅信世界上還有一些人看不見的東西存在。

彌留之際，背后突然被撞了一下。一個踉蹌，夏廷宇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夏廷宇有些不滿的回過頭，他以為是陸刑天在跟他開玩笑，沒想到身后的人是個女人。

帶有暗紅色污漬的桃色短袖T恤，深藍色牛仔褲已經變成黑色了，馬尾辮因為身體的搖晃而搖擺著。

那人驚呼了一聲，彎下腰，雙手緊緊的捂著臉，肩膀一上一下止不住的顫抖著，露在外面的胳膊上一道一道全是暗紅色的抓痕，與白皙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梅子。

夏廷宇一愣，馬上想要扶住梅子。雙手剛想觸碰她的肩膀，他突然想起了白天發生的事，伸出一半的雙臂顫抖了一下，凝固在了空中。

“不，別看，別看我的臉……”

猶豫只是一瞬間。夏廷宇罵了自己一句，趕緊扶住了李梅的雙肩，“梅子，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你、為什么……”

“不……”

“是不是有什么東西？是誰害了你？是不是彤丫頭……你還活著嗎？”

很明顯，李梅已經死了。入手，李梅的皮膚冷的鉆心，她整個人就像從冰窖里走出來。身體雖是在發抖，但一點呼吸的起伏都沒有。

“黃蛋，九命貓，是九命貓的詛咒……村里的傳說、是真的……”

“……”

九命貓？夏廷宇愣在了原地。

“你快跑吧，你快回去，這個村子，要完了。你要告訴所有人，要他們離開這里。”

“那你呢？”夏廷宇愣愣的看著李梅。

“我……”李梅苦笑了一下，雙肩不再顫抖，臉上反而是多了點幸福，“我有你們記得就好了。”

“……”夏廷宇握住李梅刺骨的手腕，漫無目的的走著。夏夜的風很涼，然而兩個人已經完全感受不到了。

“九命貓，真的存在啊。”李梅嘟囔著，“你知道嗎，她明明是個很可愛的孩子。”

“啊，是么。”

“她好可愛，頭發烏黑，軟軟的，眼睛很大，像個洋娃娃。”

“啊，是么。”

“也許因為她的毛色是黑的，她變出來的人穿著黑衣服，看著好奇怪。”

“……”

九命貓就是白天的黑妮子，黑妮子就是那個因為被逼說出來九命貓的故事而離開了這個村子的孩子。

九命貓厭惡了這個村子，早就開始厭惡了，從那個妮子死了以后。

夏廷宇已經不再意外任何事情了。

原來傳說是真的，一切就發生在他的身邊。

李梅把一切都告訴了夏廷宇，即使對方會害怕她，即使他會認為自己是怪物。

“阿黃，你知道嗎，其實……其實九命貓并沒有殺人，你也不要怪她，她只是……恩、我反而覺得她好可憐。”

“啊，但是，九命貓要是不慣著村子，村子里若是沒有九命貓保佑的傳說，村里人還會這么野蠻么？”

夏廷宇看了看李梅，二人對視，突然就笑了起來。

果然，人好可怕。

生命，在人心面前，好渺小；傷害，好簡單的理由。

但是，誰都有錯啊，并不是不能改的錯，只是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平靜的夜里，夏廷宇的心悸動著。

直到天邊燒起了火一般的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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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你們都離開這個鬼村子吧！”曬太陽的老村長突然在院門外張牙舞爪。清早還好好的，被兒子推出來，沒幾分鐘便是大聲叫喊著，蓬亂著胡子，像個瘋子。

“爸，您怎么了這是？”李爸爸趕緊將父親推回了院子里。

“村子，貓妖、詛咒了村子，你們不走，都會被索命的！走，走，走！”

老人掙扎著從輪椅上掉了下來，跪在地上，面朝著村子的北方，抖動著下唇，一下又一下的跪拜。

“爸！”

“村長。”

“老李，村長怎么了？”

“……”

囫圇不清的話語像是念經一樣嗡嗡的從老村凌亂的胡子里傳出，農家樂里嘮嗑的老人們都被嚇了一跳。

“爸。”李爸爸皺著眉，趕緊去扶老村長。沒想到老村長胳膊一揮，居然將結實的兒子推到在了地上，自己也因為反作用跌倒，不動了。

“爸！爸！您別嚇我啊爸！”

“老李！”

“老……”

眾人七手八腳加起來，居然連一個人也不夠，半天都沒能把老村長從地上扶起來。老村長就像是被水泥和在地上似的，動都不動一下。

無望的喊著，最后，李爸爸直起腰，淡然的說了一句：“走吧，爸說，村子被詛咒了……”

“嗡”一聲，村民爆發出嗡鳴之后，一哄而散，丑陋的身影扭曲著消失在小院門口。李爸爸只覺得腦子炸開了鍋。咬著牙，憎恨著自私的村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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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真是特么可怕啊。”夏廷宇在床上擺著打大字。

“怎么突然這樣說？”

“老村長一出聲，說九命貓詛咒了整個村子，一個村子的人都沸騰了，跑的跑，逃的逃。都是什么人啊……”一個鯉魚打挺，夏廷宇站起身來，從行李箱里拿了一件衣服。

“你要去哪？”陸刑天看著夏廷宇換了件衣服，然后把自己搭理的干干凈凈的。

“你沒有聽說嗎，老村長啊，早上的時候，一直沖著村被祭拜。我想去看看。說不定啊，會發現什么。”其實這只是夏廷宇一個人的說辭，只是他為自己找的理由。實際上，他想去那邊的真正理由，那個地方是夜里他見到李梅的地方。那個女孩慌慌張張的從那個方向跑過來，一定有什么。

“現在要走了。”

“就因為要走了，所以想去看看啊。以后，都不再回來了。”

“……”

“其實啊，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經發誓不要再回這個村子。這一回來啊、就特么沒好事。”

再一次出門，天上居然已經烏云密布了。

陸刑天跟著夏廷宇出了院子，村子里的土路上全是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村子的人，熙熙攘攘，見了陸刑天都是抬頭瞥一眼，互相議論一下，接著繼續埋頭收拾自己的。

村民迷信，村里人一個接一個的死，貓妖詛咒的事情早就已經根深蒂固了。老村長一發話，一個個都跟逃難似的。

朝霞不出門，火燒云之后就會是瓢潑大雨。夏廷宇有些猶豫，要不要趁著還沒下雨快趕回家，不過他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走著，享受著在這個村子里最后的時光。

突然一聲巨響，炸雷劈在天邊，北邊的空中居然出現了一道粗大的黑色柱子，從地平線直擊天空，繼而整片天就被滾滾的黑煙覆蓋，黑成了晚上八點的樣子。

瞬間，夏廷宇感覺整個人都要被撕裂了。天空起風了，風大的讓人窒息。

夏廷宇將整個面部埋在兩肘中間，維持著小小的空間供自己呼吸。他想睜開眼找身邊的陸刑天，可風卷著地上的土沙，把他剛瞇開一條縫的雙眼堵了個結實。

夏廷宇艱難的向不知名的方向邁出一步。剛抬起腳，霎時間，他只覺得身體像是鉆進了洗衣機里，雙腳居然離開了地面，頭昏眼花，皮膚被風中的枝葉土沙拍打的疼痛難忍。無法呼吸，他張大了嘴，沙石的味道彌漫在口中：雙手在空中四處摸索著，出了灰塵土石，什么也抓不到。

不知在空中翻滾了幾下，胃里面是排山倒海，重重地摔在地上，夏廷宇第一次感覺腳踏實地是那么的舒坦。

面前是一棟老宅，破舊的磚瓦，枯糟的茅草。這個地方他認得。以前小時候和孩子們經常來這里，一個被拋棄的屋子。

這扇門正好是個缺口，風力小了很多。夏廷宇揉了揉疼痛的眼睛，擠了又擠，好歹是舒服了不少。

黑色的狂風卷成一根粗壯的柱子從屋頂升起。夏廷宇被眼前的景象驚訝的五體投地。

他輕輕摸了一下小木屋半掩著的門，門移開一條小縫，一股力量就突然從他背后向他襲來，將他拍倒在小屋里面的水泥地面上，摔的他頭昏眼花，吼口發甜。

艱難的站起身子，夏廷宇維持著扎馬步的姿勢，不得不又捂住鼻子維持呼吸。

黑色的風柱在屋子中央翻滾著。

怨毒的念咒聲在風柱中央忽隱忽現。

“你是誰？”

耳邊都是颶風擦過耳際的“咻咻”聲，這句話卻清晰的傳到了耳邊。夏廷宇愣了一下，他發現，屋子中央佇立的黑色風柱越變越粗，逐漸化成了煙霧，彌漫在整個屋子里。風也漸漸慢了下來。黑霧變成了幾縷黑絲，包圍著中間盤坐著的一身黑衣的小女孩，黑色的齊耳短發，黑色的粗布上衣，皮膚白的發亮，有些刺眼。

孩子站了起來，起初顯滿邪氣的臉上多了許多疲憊。

“你……你是九命貓妖嗎？”夏廷宇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可能是因為她跟那個黑妮子長的很像。

“……”孩子靜靜地看著門口多出來的一個人，眼中居然充斥起滿滿的絕望。那種傷心欲絕的表情，看得夏廷宇有些揪心。

“哪里……我到底是哪里做錯了……明明、明明我只是想讓那妮子笑起來……為什么……？”同樣的烏黑的短發，同樣的黑色上衣，同樣瘦小的身影，那個孩子眼中是透明的澄澈，這個孩子眼中卻是五味雜陳。

“你……”

“不！我沒有錯……我只是懲罰了那妮子討厭的這個村子，我只是讓這個殺了妮子的村子嘗到了苦果，我、我只是想要人類知道自己的恐怖……我有什么錯！我有什么錯……為什么連那妮子也要阻止我？！”孩子緊緊皺起眉頭，牙齒間因為摩擦發出“咯咯”的聲音。“你們全是惡魔，是妖孽，你們……為什么會有你們活在這個世上，為什么是你們，那妮子為什么會成為你們這種東西？！”

“……”

“這是那妮子曾經生活過的村子……那天我卻親眼看著妮子被抬進棺材。我答應妮子好好護著村子，就是這種村子嗎？值得保護嗎？值得嗎？只要知道自己不用承擔責任，就可以那么容易的輕視同類的生命嗎？”

“……”

“你說話啊！你告訴我，我做的都是對的！”

“你錯了。”

“我是對的！”

“若是那妮子希望你這么做，她還留在這里做什么？”

“呵，她恨這個村子，這個村子還沒有毀滅。”

“你已經是仙了，你是知道那妮子是為什么死的吧？”

“她說出了跟我相遇的事情，被契約纏死的。我是貓妖，只有我知道這種痛苦。因為經歷過這種痛苦的人，都死了。”

“她為什么會說出來，你沒有想過么？”

“她是被逼的！”

面前的孩子跺了一下腳，跟著就是一陣地動山搖。

“瞎說。你是仙了，你是知道那黑妮子是怎么死的吧？她已經得到了你的庇護，她又怎么可能被別人逼著做事？你不覺得你自己很矛盾嗎？你這樣只是自欺欺人！到底是誰害死的妮子，你知道的吧！妮子是什么樣的人，她會希望你這么做嗎？”夏廷宇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再觸犯貓妖的底線，可嘴巴好像不受控制，說出的話讓他自己都覺得害怕。

“閉嘴！蠢材。”突然，孩子的嘴角詭異的裂開，下巴像是脫臼一般大幅度的下垂，慘白的臉滲出黑色的短毛，一瞬間，一個一米多高的孩子變成了一只一人高的黑豹。黑豹呲著牙，背高高的弓起，亮綠色的眼瞳放著寒光。九條壯碩的尾巴在空中劃過“呼呼”的風聲。

“她是說出了與你相遇的那個美麗的故事才離開的這個世界啊！”

“那肯定是那些人逼著她說的！”黑豹一躍而起，尾端冒著黑煙，將夏廷宇撲倒在地，厚重的爪子壓住夏廷宇的胸口。

夏廷宇被撞的眼前發黑，卻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斷斷續續的從唇縫中向外擠著。“……她寧愿舍棄自己的生命也想與別人一同分享的故事、那是你和她的故事啊。她是想要……再見你一面啊……”

“那她為什么還繼續逗留在這個村子里？！她明明就是對這個世界還有怨言，她恨這個村子。對，她恨這個村子！我知道的，她的第二個愿望。她想詛咒這個村子。我幫了她。沒錯、我沒有錯！”

尖銳的童聲伴著黑豹嘶吼，震得夏廷宇耳膜生疼。

胸口很沉重，甚至隱約傳來了刺痛的感覺。夏廷宇不敢去看自己的身體，他知道衣服早已經經被九命貓的爪子勾破了。他很害怕這種感覺，即將死亡的感覺。為什么如此怕死的人會想要做這種事，夏廷宇覺得自己已經瘋了。他閉上眼，疼痛使他麻木了思想。

突然，夏廷宇感覺到壓在胸口的力量減輕了。黑豹的底鳴也在那一瞬間停住了。

身邊一下安靜下來，風聲、叫聲，什么都消失了。夏廷宇甚至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夏廷宇睜開眼，他感覺到頭頂方向的不遠處好像有一個人。他抬頭一看，九命貓粉色的鼻子上覆著一只手，一只白的近乎透明的小手。順著細細的胳膊向上看去，黑色的短袖粗布上衣，熟悉的女孩子靜靜的站著，整齊的劉海遮住她的眼睛，從夏廷宇的方向，只能看到她彎起的嘴角，像一彎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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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貓咪，我的第二個愿望，已經實現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