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朋友
“吶、人類,你在羨慕這個女孩兒。”孩子稚嫩的聲音回響在樹叢中,一旁的女人顫抖了一下身體。
“你不要瞎說。”女人慌亂的搖著頭,“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救我,為什么要我去找梅子?”
“我啊,是你們的神。”女孩呆滯著表情,像個洋娃娃,腦袋一歪,柔軟的黑發拉成一縷紗簾,“那你為什么要抓這個女孩過來呢?”
“……梅子是我的朋友。”
“她是一個俗里俗氣的小村姑,你是個新潮的女孩兒。”
“倒是這樣。”
“她有美滿的家庭、珍視她的哥哥、幸福安寧的生活,然而,你又有什么?”
“……”
“你在嫉妒她。”
“不、她是我的朋友。”
“是啊,曾經。”女孩扯動嘴角。
“我知道了,我見過你。那時候,我在楊志華身邊見到過你。楊志華是你殺的吧,借用余大海的手;我,也是你借著楊志華的手殺的;現在,你要用我的手,去殺我的朋友。”
孩子挑了挑眉:“我是該夸你聰明,還是該說你傻呢?”
“我這就去告訴李響。”
“可人是你抓來的,他會原諒你么?”
“會的。我只是想救她,我怕你傷害她。”
“吼~”女孩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明明是個孩子,面對一個大人,卻像是一只猛獸在看自己的獵物。“你是個死人,他會聽你的么?”
“……會……的……”
“別忘了你的第二次生命是誰給你的。”
“反正最后都是死吧。他們也死了不是么?”
“他們是跟我打了一個賭 ,輸了,自愿把命給我的。”
“哼。”女人跑出樹林,卻是正面撞見了跑來找妹妹的男人。
女人愣了一下,隨后尷尬的笑了起來。
“響子……”
“……”對面的男人愣住了。
“響子,你聽我解釋。”
“佟……佟彤彤……你……你你你……你不是……嘶嘶死了么……是你么……你……梅子呢?”
“響子,你聽我解釋……”
“你帶走了梅子……”男人嘟囔著。
“梅子沒事的。”女人為自己辯解。
“是不是!?梅子是不是你帶走的!?”男人提高嗓音,重復了一遍。
“梅子沒事的!”
“你就說是不是!!梅子、是不是你帶走的!?”男人咆哮著。
“……是。”
男人雙眼發紅,臉上青筋畢暴,野獸一般嘶吼著。是憤怒。驅使著他掄起棍子的不是驚嚇,不是恐懼,是憤怒。
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手中沉重的鐵棍敲在了女人的太陽穴上,然后見鬼了似的跑走了。
不是見鬼了似的,是真的見鬼了。
————————————————————
夏廷宇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忘不了那孩子給他說的故事。那孩子說她見過九命貓——這個村子的守護神。
那孩子說她有陰陽眼,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夏廷宇把陸刑天的話給她說了。她搖搖頭,說跟她同歲的孩子們都看不到,只有自己能看到。他們都說自己是怪物,不跟自己一起玩。
她跟那個普遍流傳的故事里的少年一樣,在一個雨天里碰見了一只貓,不過這只貓是黑色的,四條腿在水霧中泛著雪青色,很絢麗。從此,那孩子就跟那個少年一樣,與那只黑貓度過了幾個月的時光,轉眼到了春天,一個姹紫嫣紅,一個生機勃勃的季節。
一切都是新的,除了又被寂寞覆蓋了臉頰的女孩。
那只貓說話了,讓她許一個愿。
這時,女孩才知道,這只黑貓,是只八尾貓,接近人類,為長出第九條尾巴,而完成人類的一個愿望,然后以一條尾巴為代價,實現人的那個愿望。
女孩聽長輩說起過九命貓的故事,自然就知道它想要得到第九條尾巴,然后成仙,離開這個世界。但女孩舍不得它走。
最終,女孩還是許下了那個愿望,那個“希望你長出第九條尾巴”的愿望,看著貓咪消失在了花叢。
其實女孩還暗自許下了第二個愿望,看樣子,貓咪是沒有注意到。
夏廷宇問起來那第二個愿望是什么時,那孩子神秘一笑,說那個愿望并沒有實現,要夏廷宇自己猜。
按照慣例,那個女孩應該過上幸福的生活,事事順利。為什么,會變成如今這個孤獨寂寞的樣子?
突然,夏廷宇想到了一件事。這件事使他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惡事。他需要向旁邊睡沉的人驗證這件事情。
“喂喂喂,陸刑天,你醒醒。”
“又干嘛?”
“我問你一件事。你跟我說實話,你有沒有聽說過九命貓的故事?”
“聽說過啊。”
“如果跟九命貓許過愿的人,跟其他人透露了他見過九命貓這件事,那個人會怎么樣?”
“會死。”
“……”
恐懼和罪惡感籠罩了夏廷宇,使他渾身僵僵的,動彈不得。
“怎么?你見過?”
“不是我……”
陸刑天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眉頭皺了又皺。“是那個姑娘嗎?”
“嗯、那小丫頭。她……她會不會死?”
“如果她是編的,自然死不了。”
“我看她不像編的。”
“節哀。”
“哎,你來這里到底是來干嘛的?你說你整天窩在我家里,還整理什么素材?你丫的整天都冷的像個機器人一樣,你是不是……有精神疾病啊?”
“我們現在的處境不就是個很好的素材么?”
夏廷宇斜楞著對方:“我怎么覺得你更像一切的禍首?”
“那你還留著禍首在自己家?”
“我是說笑。”
“我走不了。我在找一樣東西。”
“素材啊……”
“不、是一個人。”
“誰?”
“不知道。我覺得,他就在這個村子里。”陸刑天頓了頓,“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沒了那人你活不了了?”
“差不多。”
“……生命的另一半啊……你一個城市的時髦小哥,來我們窮鄉僻壤,就為了找個媳婦兒啊……”
“不是媳婦。”
“我就開個玩笑,你認真個什么勁兒?”
“比你想象中的還要重要。你總是能把事情想的很簡單,我其實很羨慕你的。”
“那個……明天跟我去一趟農家樂,今晚上響子給我打了個電話,里面啥也沒說,我怕他出事。去外頭有人問起來……你就說你是我表弟算了,我糊弄糊弄就過去了。”
“知道了。”
————————————————————
當夏廷宇站在院門緊閉的農家樂門口時,他意識到又出事了。圍著農家樂繞到李家一看,李爸爸正在墻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李家不大的房子被一群又一群鄉里人堵了個水泄不通。
“李叔叔……”
“大黃啊……你說梅子丫頭咋就這么慘?”
“梅子?”夏廷宇愣了一下。夜里打電話的是李響,電話那頭沒什么動靜,夏廷宇還以為出事的是他。“響子沒事吧?”
“那孩子……也夠嗆了。”李爸爸咬著下唇,眉頭緊皺,“他現在在自己房間里,怎么叫也不肯出來,可能是受了刺激。”
“這都是怎么一回事?”
李爸爸看了一眼陸刑天,好在他不是個迷信的人,只是顧忌在外人面前說自家事情會被笑話。
“沒事的李叔叔,陸……”
“不礙事不礙事。”李爸爸抹了把淚,“那農家樂其實一直是他們兄妹倆經營的,平時也沒什么客人,也就是逢年過節村里人在這里聚,晚上也是他們倆在那邊看著。這不昨晚上,都半夜了,我們早都睡下了,那響子突然沖進我的臥室,說梅子不見了,要我出去找。我見那孩子的臉色,就知道真是出事了。”
“是啊,從小響子就像我們的大哥一樣,什么事都是他做主的,很穩重,很有主見很有條理的一個人。”夏廷宇道。
“嗯,是個好苗子。”李爸爸聽著別人夸自己兒子,跟著欣慰了一下,但接著又被陰郁籠罩了,“昨天,我跟著響子出去。路上,響子磕磕巴巴的跟我說了一些事。你猜他跟我說了些啥?”
“啥?”
“他說,他看見了死去的彤丫頭了。”
夏廷宇的表現令李爸爸很滿意,因為昨天夜里,自己也是這種表情,那種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來的表情。
“李叔,這敢情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沒鬧著玩,那小子就這么說的。起先我以為是這倆小兔崽子聽村里人迷信給我下的套。要真是這樣,這倆小兔崽子的屁股就該開花了。我也知道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自我安慰。可是這種心思多一秒,我就能好受一秒。可是……這就偏偏讓我找到了梅子丫頭的尸體,那叫一個慘啊。”李爸爸抱著腦袋,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梅子丫頭就躺在一盞路燈下,孤零零的。那小身板,已經硬了、涼了。我的天哪……她身上有很多血,看樣子是刀子捅出來的;還有很多零零碎碎的抓痕,還有咬痕,那些看上去就是人弄上去的。看那些咬痕就能看出來的,那……橢圓形的、整整齊齊的牙印……她身邊是一道粗粗長長的血跡,一直延伸到草叢深處……”
夏廷宇給李爸爸順著氣,安靜的沒有發表什么言論。
“怎么會這么慘……究竟是誰……”
“您兒子有說過他是在哪里見的那女鬼的嗎?”陸刑天道。
“……在……在路邊。他說,那彤丫頭……不、那女鬼是從樹叢里跑出來的……”
夏廷宇瞪著陸刑天。這家伙總是能問出最關鍵的問題,總是能找到最關鍵的地方。就好像他就是導演,他知道一切內幕,然后在自導自演一場自己編排的戲。
對李爸爸表示了自己的一份心意,夏廷宇從李家走了出來。這場鬧劇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結束。“不會、真的是詛咒吧……從余大海開始……好像真的就開始……你覺得,是余大海,還是貓妖……?”
“一切雖然是從他開始的,但是他為什么要對整個村子的人下手?按理說,他應該沒有見過那農家樂的兄妹倆啊。就算是那晚借宿,也就是一面之緣。”
“你為什么能預見那么多事情?為什么總是能戳中整件事情最核心的地方?多虧了你,我才知道楊志華的死是因為余大海,這梅子的死又跟彤丫頭有關,這中間的,不就是彤丫頭和那楊志華了嗎?是不是從余大海開始,一個接著一個,每個人都與前一次事情的死者有關?你……”
“你也開始懷疑我了嗎?”
“不……我只是覺得……我……能借你的背用一下么?”
夏廷宇不想被別人看到自己如此沒出息的表現。只是朋友去世了,他卻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腦子里亂亂的。他想哭,不如說他的淚止不住的想要決堤。他低著頭,抑制著顫抖的身體,努力不讓身邊的人覺出自己的異樣。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夏廷宇的額頭碰到了對方厚實的肩膀,像是墻壁,然后是一陣溫熱。有力的雙臂將他的身體環住,寬大的手掌輕輕按住他的后腦,把他埋進了那個人的胸膛。
“你這樣……被別人說壞話,我可不管……你的衣服……我也不負責洗啊……”
“我了解的,這種痛苦。為了找那個人,我都必須在這種環境下生活。我必須要找這種像是受詛咒的地方,然后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倒下。雖然那些人與我沒有什么血緣關系,但是他們親人的臉,我已經目睹過無數次了。”陸刑天的話還是那樣平起平落,看似是沒有感情,實際上大概是已經麻木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很在意么?”
“你不愿意說也沒事的。”
“那就留到事情最后,如果你還活著,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