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廷宇開始不敢面對現實。
意識已經很清醒,鼻息中仍是消毒水嗆人的味道,耳邊安靜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聲。雙眼不敢睜開,他害怕睜開以后,眼前依舊是那般令人窒息的恐怖。
這里是哪里?是夢,還是現實?
夏廷宇很害怕死。若是要他舍生取義,他一定會思索萬分,然后拒絕。他怕死,也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死亡的恐懼。
手心捏著冷汗,手腳都感覺涼涼的。直到左手被溫熱的觸感包圍,夏廷宇才覺得自己得到了救贖。
刺眼的白色光束穿過暗紅色眼瞼間的縫隙射了進來,夏廷宇抬手擋了擋光。
“喝水么?”
“……”
睜眼后看到的第一個人是陸刑天。他的眼圈有些烏青,無情的臉上難得帶了些疲倦。
陸刑天幫夏廷宇豎起枕頭,拿起小桌上的杯子,皺了皺眉。他起身倒掉杯子里的涼水,又接上一杯溫水遞了過來。
夏廷宇的呼吸還沒有平穩下來,虛弱中被嗆了個底朝天。
“……”
“我爸呢?”
陸刑天撇了撇嘴,“在工作,我去叫他。”
“等等。”夏廷宇拉住陸刑天。
陸刑天回過頭。
“現在是什么時候?”
“你睡了一夜而已,醫生說你疲勞過度。”
“那……事情怎么樣了?”
“……”
還沒等陸刑天開口回答,門外的走廊里便傳來了一陣爭吵聲。聲音很大,在混亂的聲音里,夏廷宇好像聽見了父親的聲音。
“扶我出去看看,我聽到我爸的聲音了。”
“……”
陸刑天沒有拒絕,只是扶的方式有些詭異。
公主抱?
“唉你……”
“我扶著你,你也沒勁走路。”
聲音的來源是走廊盡頭的一個小工作室。那個小房間夏廷宇也有過印象。初中的時候他來找父親的時候,父親在忙,他就被帶到那個小房間里,跟一個姓王的大爺一起看監控。
疑惑間,一個小護士從走廊盡頭的房間里跑了出來,眼神很慌亂,帶這些興奮,更多的是驚魂未定。
“怎么了?”
小護士看到兩個大男孩當在自己面前,小臉一陣紅一陣白。“醫院、醫院鬧鬼了!”
“什么?!”夏廷宇嚇了一跳。醫院里的人也會這樣說嗎,不過看著這個年輕的護士,確實是有可能喜歡靈異故事。
陸刑天看了眼夏廷宇,對小護士道:“能詳細說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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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夜未眠,清晨,夏忠誠被叫出了兒子的房間去做了手術。主任值班,夏忠誠只是因為在醫院而被臨時找來當助手。
剛下了七樓,夏忠誠便看到監控室的老王頭站在科室門口。兩人四目相對,老王頭立刻像看到救世主一樣跑過來拉住了夏忠誠的手。三步地的距離,居然還踉蹌了一下。
“怎么了?”夏忠誠連忙問。
“小夏啊,你聽我說,不得了了,咱們醫院啊,鬧鬼咯!”
“鬧鬼?”夏忠誠差點就笑出聲來,但看老王頭的表情,還是把笑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老王頭顫抖著手把夏忠誠拉進了監控室。監控室的大液晶電視上,映著九個黑白的畫面,很模糊。電腦上也是一段黑白視頻。
“這個是……”夏忠誠指著電腦屏幕上的視頻。
老王頭顫巍巍的指向右下角的一排字。
“17/11/28_02:24_重癥監護室。”
“這個監控……”夏忠誠結巴了一聲,“這個監控,是誰開的?”他小聲問著老王頭。
“我一來,和小李交完班,這個電腦就自己換到這個屏幕了!還有,你繼續往下看。”老王頭好像很顧忌那個鼠標,瞅了半天才握上了鼠標,拉了拉視頻下方的進度條。
重癥監護室的監控,本來是害怕家屬鬧事安的。但適得其反,經常有人來用這個監控鬧事,又因為本來就沒有規定重癥監護室必須有監控,所以也就不再開了。不知為何,早上,這段視頻自己就蹦出來了,顯示的還是今天凌晨的時間。
一看之下,夏忠誠背后就是一涼。
最近醫院很太平,沒有拉進來病情很重的病號。可是視頻上……
床上還躺著一個人。
“我……這個人是誰?昨晚進了新的病號嗎?”夏忠誠咽了口口水。
老王頭使勁的搖頭,“昨晚不是我值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去那邊看了,沒有人……”
夏忠誠閉上嘴繼續看。視頻很平靜,什么事也沒有發生。只是那個人靜靜的躺在白色的大床上。
畫面是黑白的,很詭異。夏忠誠預想著這會不會是誰的惡作劇,這種畫面,之后肯定是床上的人爬起來然后一步一步的接近攝像頭。
可是他錯了。
終于,畫面有了變動,有個人走進了重癥監護室監控的畫面。
那個人的體型有些臃腫,地中海的發型。夏忠誠一看便看出了這個人是主任。
夏忠誠很奇怪主任怎么會在這個點進到沒有任何情況的重癥監護室,當然他更在意的是這個視頻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主任慢慢的接近著病床,灰白色的褂子看的讓人心寒。他停在病床錢,俯下身子好想在看病人的情況。他的手撫上了病人的面頰,把固定氧氣面罩的松緊帶輕輕一拉,漂亮的蝴蝶結瞬間松垮,氧氣面罩從病人的臉上滑落到地上。
夏忠誠甚至聽到耳畔傳來了“啪嗒”的聲音。
接著,主任像是發狂的野獸,伸手緊緊捂住了病人的口鼻。病人在床上劇烈的掙扎,病床被帶的“咯吱咯吱”的搖晃,還有床邊紛亂的塑料針管。
一切都混亂了。
主任爬上床,用體重壓住了掙扎的病人,終于,病人停止了掙扎,耳邊只剩下心率機持續的低吟。
夏忠誠看的幾乎要窒息了。他喘了幾口粗氣,碰上了老王頭的目光。
“小夏,你……”
夏忠誠搖樂搖頭,“去叫主任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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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誰干的?!誰把監控打開的?!”主任咆哮著。第一次以旁觀者的身份看這個視頻,也許是陌生的。
監控室的眾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著主任的怒吼,靜靜的看著電腦屏幕上的畫面。
“誰?誰做的視頻?誰想栽贓我?我張豪、絕對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主任……”
“閉嘴!”
“既然你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那你激動些什么?”門外傳來的平靜的聲音打破了監控室里凝固的氣氛,“若是你真的沒有對不起自己,那你心虛什么?你若是一身清白,還用得著淪落到自己為自己洗冤的份上嗎?”
“……你們他媽的是誰?”
“他是我兒子……”夏忠誠道。
張豪一步步朝門外走去,逼近著夏廷宇。“你小子知道什么?你知道我為我的事業和家庭付出了多少嗎?”
“所以你就為了你的女兒,親手斷送了一條生命么?這樣,你也算是在維護事業么?這樣你也算是為事業付出嗎?你的工作、不是為了救死扶傷嗎?你、不覺得很恥辱么?”
“呵,我做的事還他媽輪不到你來插嘴。你什么都不知道,還在這里瞎摻和什么?”
“呵,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視頻上的人是誰么?”
“……我怎么會知道……”張豪的心跳漏了半拍。
夏廷宇慢慢的拉開自己的領口,脖子上有一個青紫色的斑跡。
夏忠誠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他趴在桌上挨近了視頻仔細的看了一會兒。病床上的人,居然真的是自己的兒子。
“你……”
“怎么會這樣……我……不對,不是你,我殺的人不是你……不、不不不、不對,不對不是這樣……”
主任近乎癲狂,監控室騷動了起來。
警笛聲由近及遠,消失在了夏廷宇的耳際。他勾起了嘴角,好像很驕傲的笑了一下。
“你打算、什么時候把身體還給他?”陸刑天冷不丁問了一句,“他父親很擔心他。”
夏廷宇抬頭看了看陸刑天,嘴唇扯動了一下。“唉呀,被你看出來了。”
“你若是一直這樣下去,我不回放過你。”
“恩,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的。我還有想要做的事,就一件。”
“你想去見那個學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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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夏廷宇的臉上露出了不屬于他的幸福。他抿著嘴,沒有回答。
“好想活下去,我還有沒有做到的事。如果……”
“我可以把我的身體借給你。你一定會勇敢做到的。”
“你確定嗎?”
“恩。”
“我是如此害怕死亡的人,害怕到不敢轉世。我可以利用你的身體一直活下去。”
“你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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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只有短短的半天,到了午夜的子時,黃家琦就必須把身體還給夏廷宇了。
對于一個經歷過一次死的回憶的鬼魂來說,這次無疑是真正的恐怖倒計時。
黃家琦拉著陸刑天在街上逛了一上午,買了一身好看的衣服。中午胡吃海喝了一頓。當他捏著回程的車票看著上面的時間時,他又沉默了。
太短了,這點時間,根本就不夠。
他苦笑了一下,將自己緊緊地鎖進了夏廷宇的房間里。
夕陽西斜,染著西邊鮮紅的天空,少了燕雀的點綴,略感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