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兄妹
“你去哪里了?”
夏廷宇一回家就被陸刑天嚴肅的眼神嚇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我去了哪你管得著啊?又不是去找外遇,你看看你,怎么和個媳婦兒似的。”
“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碰上什么東西了?”
“累了罷了。”夏廷宇打了個呵欠,一頭栽倒在床上,“見了那個妮子,就是總被落在后面的那個妮子,早上見的那個。她讓我陪她玩,我就和她玩了一會兒。哎喲不過還真是個屁孩,天哪,累死了。”
“你又嫌棄人家,還陪人家玩到這么晚么?”
“說嫌棄那是說著玩的。我看她挺可憐的,總被同齡人棄在最后。你知道嗎?這個村子里,沒有朋友的孩子,就像是即將入虎口的羊羔。”
“為什么?”
“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我們小時候總能感覺到有人在盯著我們,和大人說了又沒人信。很恐怖的。能體會到這種感受的,只有小孩子。還有什么第六感,這玩意不是你跟我說的嗎。”
“沒再去別的地方?”
“沒。”
“那孩子家是哪里的?”
“不知道。”
“睡覺吧,都快十二點了。你怎么不再等等,和那孩子看日出啊?”
“你吃醋啊?”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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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月黑風高,居然靜的連蟲聲都沒有。冷風吹凍著樹枝,樹影搖曳,像是死神在沖這個死寂的村子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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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么了?”一大早,陸刑天就被夏廷宇的說話聲吵起來了。夏廷宇掛下電話,然后是一臉吃了屎的表情。
“彤丫頭死了。”
“……”
“怎么回事啊這他媽的是?怎么老子一回來什么玩意兒都變了?”夏廷宇開啟了自暴自棄模式,又摔這個又敲那個的說自己沒用。
“我跟你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你命中注定要來這個村子,他們也命中注定要走這么一遭。你要離開這個村子嗎?”
“不。我……我想弄清楚這是怎么回事。如果像爺爺說的,是九命貓在作怪,那我跑了,又有什么用。我也逃不掉的。”
“你相信么,這種事情?”
“我……”夏廷宇猶豫了一下,“肯定會信咯。在城市的話,還會好些,這回了村子 就覺得毛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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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又爆出了大新聞。佟家的老太和孫女兒死了。
一大早,就惹得村子里雞犬不寧。各家各戶都在絮叨這件事,一個個恨不得張上十張嘴。佟奶奶是被砸傷了腦袋,就這么完了;佟彤彤是死于心跳驟停。她的表情很猙獰,好像看到了什么超出她理解范圍的事物。她僵硬的手邊,是一個短式的老擺鐘。而那個老擺鐘的右下角,就是一片血跡,與紅木老擺鐘的顏色融在了一起。
夏爺爺在家也是唉聲嘆氣個沒完。這一連兩天就死了倆人,怎么這村子之前都是風調雨順的,一到這年頭就和受了詛咒似的?
還是說,真的是被詛咒了?
“孩兒他爸啊,要不,你就跟著娃早早回家吧。我看這村子啊,真是要不太平咯。”夏爺爺勸著兒子。
夏忠城嘆了口氣。“要是出事,那我不得帶著你們一起回去啊……”
“怎么回事兒啊,哥。這人咋就都說沒就沒了呢?”李梅撥弄著圍裙裙角,兩個眼睛紅通通的,淚花在眼睛里打著轉,“哥,你說會不會是詛咒啊?村子里的人都這么說。貓妖見了外面人,鬧事了,詛咒了咱們整個村子。那個外地來的小哥不是說,那個余大海眼睛是睜著的,事情還沒有結束啊。你說會不會,是那孩子以為他家里人是咱們害死的,然后回來復仇啊?”
“別瞎說,又貓妖又復仇的。”李響敲了一下桌子,“咱們都是現代人了,雖然哥沒受過什么教育,但是哥不迷信。哥跟你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聽咱爸說了嗎,那楊志華跟那余大海是有矛盾的,不準余大海是怎么死的呢,或者他壓根就是沒死……還剩一口氣。而且你看,那彤丫頭,也不是啥好東西。我看她回來那個樣子,穿的那么時髦,身上那么熏人,而且畫的跟個妖精似的,指不準是干過什么事。”
“你怎么能這么說,哥,人家彤丫頭可是一直跟咱們是好朋友,你這么說,我可不高興了。”
“梅子啊,聽哥的,咱一沒殺過人,二沒放過火。咱安心過咱們的,管他神神鬼鬼的,肯定不會找咱們麻煩。你看看你,這么信那個外鄉人的,還說貓妖因為外鄉人生氣。一會兒咱把他叫過來,聽聽他咋說。”
“誒,黃蛋說那外鄉人出不得門。就因為他們一回來,又帶著個外鄉人。這會兒正好出事,咱們村里人迷信,怕不好。”
“你看這樣呢。那些人都是夜里出的事,咱晚上出門瞅幾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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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在不知不覺中便被紅色浸染了。那天邊的紅,艷艷的,像是那火燒云,看得人心神惶惶。
夏廷宇已經在家窩了一整天了。他很想離開這個村子,但是他選擇了留下來。因為他還有跟那個孩子的約定,而且他想知道這一切是意外還是另有原因。昨天夜里,那孩子笑得很歡樂,總算是掛上了孩子該有的表情,這讓夏廷宇很開心。他也能為別人帶來幸福。臨別時,那孩子白凈的臉上露出了些許期待,問他明天還可以一起玩嗎。夏廷宇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晚飯后,夏廷宇一個人溜了出來。他沒有跟孩子約定時間和地點,于是漫無目的的走了起來。他路過了農家樂,里面冷冷清清的,沒什么人氣,門口亮著的黃燈反而顯得很滲人。他不禁加快了腳步,向前繼續走著。
“哥哥……”
“啊、你來了。”
那孩子依舊是黑色的粗布上衣,藏藍的麻布半腿褲,短發軟軟的,蓋住耳朵。
“哥哥、你真是好人啊。”
“你在說什么啊……對了,那些孩子為什么不跟你玩啊?他們是不是欺負你了?”
“孩子們?他們都回家了啊。”
“我是說白天的時候。他們不是光把你一個人撩在隊尾嗎?”
“白天?”女孩的眼神迷離了一下,“白天的話,我出不來的。”
“為什么啊……?”
“因為……我得了一種病,怕太陽。”
“哦哦,是嗎……不是你嗎。那孩子跟你長得很像,穿的衣服也差不多。我看你好像很孤單的樣子,那個女孩也是,別人都不和她一起玩。”
“啊,這樣啊。”女孩嘴唇抿了一抿。
“你是哪個地方的人?哪家的?”
“我啊、我就是這個村子里的哦。不過現在不是了。”
“蛤?你搬家了?”
“嗯……差不多吧。”
“你怎么想起找我了?如果不是白天的孩子的話,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
“哥哥是個溫柔的人。”
“嗯?”
“因為哥哥很溫柔。第一天晚上,我在你家樓下,你發現了我,還追出來了。之前我還在其他人家外面偷看,別人都發現不了我。”
“啊哈……就因為這個?”夏廷宇被說的一愣一愣的。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有我一個朋友的味道。”
“哦,這樣啊,那么你那個朋友是誰啊?你能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嗎?”夏廷宇很奇怪。這個孩子這么小,樣子卻是飽經風霜似的。她能有什么樣的朋友,能有什么樣難忘的經歷?
女孩點了點頭,準備開口。夏廷宇的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夏廷宇看了一眼,是李響的。他對女孩做出了歉意的表情,女孩表示并無大礙。于是他接了起來,電話那頭是一陣寂靜,并沒有人說話。
“喂?”
“……”
“喂,響子?”
“……”
“說話啊,響子?梅子?說話啊。”
“……”
“給我玩陰的。”夏廷宇皺了皺眉,直接關掉了手機。
“沒關系么?”
“他們能有什么事。最近村里死了兩個人,誰知道他們這又是在跟我玩什么?”說實話,夏廷宇現在非常生氣。不知為何,他不想再多思考什么。他只想讓大腦放松一下,哪怕這是一種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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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招待所打烊了。李響照自己所說的,拿了家門口的一根棍子出了家門。
“哥,你等等我。果然我還是和你一起去。”
“梅子,你在家呆著。”
“爸爸和爺爺都睡了,我一個人害怕。”
對啊,招待所里剛死過人的。
“那你跟緊我。”
“別緊張兮兮的,說不定根本碰不到什么事。”
兄妹倆手牽著手,幾乎是你的前胸貼著我的后背,做賊一樣小心翼翼的走著。
“吶、哥,這感覺,好像小時候我們走夜路一樣。我們以前不是排著隊,一起回家么?我們總是最后到家,因為我們是兩個人。那時候,我們就像現在一樣,拉著手。果然兩個人的話,就不害怕了呢。”
“嗯。”
只不過現在的手,即使是拉在一起,也是冰涼的透徹。
“哥,你說,咱們……會不會……會不會真的會撞見什么東西。我好害怕……”
“跟著哥就沒事。”
突然,李響身后的李梅發出了一聲矮小的尖叫。說不害怕那是假的,李響嚇了一跳,回頭有些抱怨的看著妹妹。
“怎么了?”
“我……哥……剛才……我覺得背后有人沖我吹氣……怎么辦……你看看,我后面有東西嗎?”
“是風吹的,能有啥東西。”
李響知道,這只是自我安慰。今夜離奇的安靜,連點草動的聲音都沒有,因為,沒有風。
“哥……”李梅的身體開始劇烈的顫抖,雙眼圓睜,正是著前方,好像前面有什么東西正在接近她。“哥……你看……”
李響順著妹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前面的路漆黑一片,偶爾有一盞路燈,也找不到多大的范圍。在兩盞路燈之間黑暗的交界處,好像有個人站在那里。李響握緊了手中的棍子,松開了妹妹的手。
被冷汗浸濕的手心被風吹的有些發涼。李響往褲子上蹭了蹭汗,沖著手心呵了一口氣。“你在這等我,不、站在路燈底下等我,我去看看就回來。”
“那、你小心啊……”李梅十指交叉,按在胸口。
李響緩慢的挪動著步伐,看上去像是拖著一雙鑄了鉛的雙腿,走的極其困難。
終于,他走到了那路燈下,前面就是那個矮小的身影。三四秒的路程讓他走了足足一分鐘,清涼的夏夜里,他背上的襯衣已經濕透了。
那是個孩子,看起來剛剛五六歲的模樣,就跟這一代童子軍里最小的差不多。那孩子穿著黑色的粗布短袖上衣,淹沒在黑暗里,不仔細看真的看不出來。
“大哥哥……”那孩子說話了。
李響渾身劇烈的一顫,顯然是被嚇了一大跳。
“大哥哥……你拿著棍子做什么?我好害怕……”
那孩子一直是背對著自己;而且自己站在燈光下,影子并沒有延伸到那里,就算是聽出了腳步聲,這孩子又是怎么發現自己拿著棍子的呢?
“吶……大哥哥……”那孩子的腦袋開始扭動,身體僵直著,頭就這么轉了一百八十度,呆滯的雙眼緊緊盯著李響,“你想要做什么?”
李響想要舉起手中的棍子。可惜胳膊已經完全使不上力氣了。盡管一次一次對自己小臂的肌肉下著命令,但是他的胳膊始終無動于衷,他的身體也一樣。他發現自己太天真了。
他甚至不敢去看面前那個黑影。他生怕真的看到一張沒有五官,或是一張七竅流著血淚的臉。
他吸了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但越是這樣,身體越是僵硬。
時間仿佛停滯了。面前的影子像是雕塑一般沒有動靜,李響也是僵硬的像是擺設。
終于,李響的氣息稍微順了。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了出來,然后轉身,拔腿跑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劃過了很過的路燈。他才發現,他把妹妹給忘了。
“該死的。”他罵了一句,為自己壯著膽。他回過頭,然而幽長空曠的鄉村小路上,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梅子……梅子——”
李響又折了回去。他突然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很尷尬的局面。那個時候,自己根本沒有注意身處何處,根本沒有記住自己讓梅子在哪盞燈下面等,也對自己跑出了多長一段距離壓根就沒有數。他有些后悔。梅子只是嘴貧,因為她什么都不敢做。而自己很自大,現在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弱小。
他又喊了一陣子,依舊是沒有人回答。然后他只好拿出手機,給夏廷宇撥去了電話。
一陣忙音之后,那邊接了起來。
“喂?”
“喂,大黃啊。”
“喂,響子?”
“你在家嗎?能出來一趟嗎?”
“說話啊,響子?梅子?說話啊。”
“喂?聽不到嗎?喂?”
“給我玩陰的。”
“喂、聽不到嗎?大黃……”
那邊傳來了一陣忙音。之后再打過去,那邊居然關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