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回來了。”夏廷宇看著陸刑天小跑過去開了門,本來心頭還是揪的難受,畢竟那老太太是個死人,是個鬼,而且還嚇過他們那么多次。但聽著陸刑天別扭地勾著嘴角演戲,瞬間他反而覺得氣氛挺搞笑的。
“啊、大劍。”那老太太果然已經(jīng)不認人了,她背著左手,右手扶著門框緩緩地踱進了家門。耳朵也不怎么靈光了,混濁的眼睛瞪的再大,估計也是看不清了。
老人佝僂著腰,一步一顫,扶著墻挪到了沙發(fā)邊上,背影顯得那么孤獨。
夏廷宇沒有忍住,在老人坐下的一瞬間,屁股下面像是安了彈簧一樣,一下子彈了起來。
“紅啊,去干什么?”
“啊……”知道是在叫自己,夏廷宇聞聲望去,那老太太的臉僵硬的抬了起來,盡管黑白不清的雙眼沒有焦點,卻還是灼的夏廷宇心底滾燙。“唔……”
“去做飯吧。”陸刑天走了過來。
臥槽……雖然還是很感激你,但這樣子怎么總覺得我是你內人?
“小敏呢?”
“他在樓上學習呢。”
樓上?張燃在樓上。夏廷宇沒忍住,居然“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前一秒還被老太太嚇得兩腿發(fā)軟,現(xiàn)在反而是樂的忍不了,粗神經(jīng)的情感變化就連夏廷宇也很佩服自己。
生怕壞了事,趕緊跑到廚房,夏廷宇扒著墻角偷偷的探出一個腦袋,靜靜的望著客廳的動靜。雖然老太太老年癡呆,已經(jīng)不記事了。但就算是傻子也會認娘,總會有那么一兩件事是老太太無法忘記的。如果真出了什么岔子,老太太怎么會放過這些調包她最愛的兒子的人呢。
電視上的美女主播在馬不停蹄的說著新聞,聲音蓋過了老太太低沉的話語。夏廷宇眼中,陸刑天好像還跟老太太聊起來了。看樣子還真行,這孩子,能去當影帝了。
突然,“嘭”的一聲突然就在靜謐的客廳中響起。聲音很大,夏廷宇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渾身一顫,偌大的客廳里還回蕩著隱約的回音。
“大劍啊。”老太太突然跳了起來,雙手高高的舉起,企圖奪過陸刑天手中的水晶煙灰缸,“你別激動,我就是、說一說……”
“媽,我說過多少次了。那個箱子已經(jīng)給你運到你的房子里了,早就運過去了,你怎么就是這么不聽話呢?!”
“大劍……大劍……你聽媽說,媽以后、不提了,不提了,啊。媽聽話……”
“聽話聽話聽話聽什么話?你就非得把我氣死啊!上次就說要聽話,這已經(jīng)幾次了?你怎么就是……”陸刑天手中的煙灰缸落地,清脆的聲響混著他瘋狂拍桌子的動作。這么看起來,還真的是一個如假包換的暴脾氣,根本看不出來以前的他是一個冰冷的看不出表情的人。
老人會怎么樣?陸刑天又會怎么演?
夏廷宇的五指摳進了潔白的墻皮中,牙齒咬緊了嘴唇。
他突然覺得這個老人其實很可憐,尤其是那種乞求的眼神。患上老年癡呆是她的錯么?何必這么大張旗鼓的?應付一下不久過去了嗎?
住的上豪華公寓的人,每天要應付多少性格不一樣的人?何必要對這樣一個老人如此固執(zhí)?
陸刑天手中的煙灰缸落了地,老人的雙肩微微的顫抖了一下,隨即像是松了一口氣,跌坐在了沙發(fā)上。
陸刑天自導自演著自己的戲,聲音再大也吸引不了夏廷宇的注意了。他的目光只能被那老人黯淡的眼神吸引。
那種蒼老的、可憐的眼神。
老人像是個懵懂的孩子,雙目淡然的盯著前方那一團摸不到的空氣發(fā)呆,眼中正騰出的淚花像是在傳達她對兒子的愧疚。
說什么都沒用了,還不如就這么聽著。
忘事是我的錯,但是我真的改不了了。
對不起。
在原諒我一次好么?
陸刑天像是說累了,自顧自的坐在了沙發(fā)上別著臉看電視。
沉寂的四周只能聽到客廳的掛鐘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嘀嗒嘀嗒”的聲音。
夏廷宇有些心疼了。他好希望有人能夠執(zhí)起那老人干枯的雙手,替她捋一捋佝僂的后背。
他想沖出去,但時間好像停滯了。他仿佛被水泥固定在了地上,一動都動不了。陸刑天抱著胳膊,寬大的上身被沙發(fā)的靠背擋住,露在沙發(fā)上面的肩膀還在大幅度的一起一伏。
這時,夏廷宇才發(fā)現(xiàn),將自己固定在空氣中的、居然是緊張和恐懼。
明明是個老人,一個無助的老人,為什么……
“回憶嘛。”熟悉的話語回蕩在夏廷宇的耳邊,奇怪的是,這好像是自己的聲音。“回憶丟了的話,再創(chuàng)造不就好了嗎?”
陸刑天站了起來,會過的眼神中帶這些警示,好像是在警告夏廷宇的失態(tài)。
不知為何,那種感覺像是泉涌。挖到泉水,那個泉眼就止不住了。
“為什么一定要吵?這樣有什么效果嗎?有委屈、那就說出來啊。”
“你……”
“老照片而已,沒有了,還可以有新的照片。人沒了,那就只剩下一輩子的痛苦了不是么?”
回過神來,老人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微微的顫抖了。不是憤怒,是一種微妙的感覺。
“大劍,你……別生氣。我知道、我老年癡呆。我、不要那箱子了,不要老照片了。但是、我想記住你們。能不能、再給我們……”
老人的失色的雙眼帶起了生機,雖然是黑白不清,但那種充滿希望的眼神,亮亮的,讓人欣慰。
夏廷宇也不管什么了,嘴邊的“張燃”幾乎是沒有經(jīng)過腦子就喊了出來。從兜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從陸刑天的身前靜靜的走過去。那種堅定的感覺,不可抵抗。
沒錯,就是這個人了。
不是大劍,不是紅,不是小敏。三個陌生的人一左兩右地摟住寂寞的老人的肩膀,老人的背影終于不再是那么的孤獨。
“咔嚓”的快門聲走過,兩個人胳膊間的縫隙越來越近。手搭在了冰涼的沙發(fā)上,真皮的沙發(fā)還殘留著老人做過的凹陷,但卻沒有任何溫度。
原來,她需要的、根本就不是那老舊的回憶,也不是什么箱子或是老照片。她不惜錯過轉世都想要得到的,不過是一點點來自人間的體諒和關愛。那種已經(jīng)久違了的,即使是來自陌生人的愛。
陸刑天的手心之下,是夏廷宇灼熱的手背,跟他的眼神一樣,根本沒有迷茫。
你為何、總是如此堅強?
“這就好了?這么快?”張燃大大咧咧的站了起來。起初他還是有些恐懼那個老人,但夏廷宇那種從來沒有表現(xiàn)在外面的表情,使他幾乎是不可抗拒的去完成了他指使的事情。
那種曾經(jīng)是屬于自己的眼神。
那個原來的自己。
————————————————————
有驚無險。
夏宸軒還很疑惑一切是怎樣結束的,夏廷宇就跟他說全都妥當了。
“我這個朋友是神仙,你這次請我們來啊,就對了。”
夏宸軒尷尬的笑了笑,滿臉的罪惡感。
“別這樣啊,好兄弟,尷尬什么?”夏廷宇用力的拍了拍夏宸軒的肩膀。
“你們什么時候回學校?我送你們去么?”
夏廷宇看了看兩個人,“明天走吧。我們打的。”
“那、今天你們好好休息吧。謝謝你們啊。”
躲在房間里,夏廷宇翻著手機的相冊。那張照片,在相冊里的第一章照片,張燃的表情很糾結,陸刑天的五官很僵硬。
三個人中間是一片透明的空氣,隱約可以看到有人形的白霧繚繞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