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鬼

“這樣真的好么？這么麻煩你。”李響看著夏廷宇在地上鋪著地鋪，眸子里多了些溫暖。剛剛回家拿東西的一路上，清涼的鄉風吹著他和朋友的臉，同樣的風，同樣的鄉下，同樣的年輕的身影。李響摸了摸腰間別的水果刀，突然有了一種想要放棄的感覺。

當然那種遲疑只是一瞬間。

陸刑天端了一杯水進了房間。“這杯水你晚上喝。我去客廳里沙發上睡。”

“那里沖著門，容易著涼的。”

“沒事。”

……

他們為什么可以這么要好……他們一定是一伙的。李響看在眼里，燒在心里。以前的朋友，為什么會跟外面的人混在一起……

我們都不再重要了嗎……？

熄了燈，夏廷宇才發現這氣氛是多么的尷尬。以往睡在邊上的家伙是可以說說笑笑的人，雖然那個人性格一副八十歲老頭的樣子，但總好過一個高壓中心……精神接近癲狂的人。

夏廷宇側躺在地鋪上，背沖著床，雙眼無神的盯著不遠處白色的墻皮。其實他更想朝著床那個方向的，但矛盾的是他不想面對那個人。他覺得很不安，心跳的異常得快。這種感覺很熟悉，那種心慌的感覺，那種背后面涼涼的感覺，那種刺骨的灼灼的感覺——那種被人窺視著的感覺，跟小時候感覺很像。夏廷宇一動也不敢動，他不相信如果一個人真的睡覺的話，會是這么的安靜。

就像此時的李響，內心是焚著的火，灼灼的，刺著他的心，隨時讓他瘋狂。他平躺著，僵直著身體，不敢發出任何動靜，眼珠使勁的向一邊偏著，盯著床下面的人看著。床下的人很安靜，身體起伏的很微弱，應該是睡著了吧。李響翻了一下身，面對著床的外側，手伸進毛巾被里，撩起上衣，握住了刀柄。

他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著，他感覺整個身體都是跟著心跳砰砰的抖動。

先殺了他，再去引那個人上來。這個村子就會恢復往日的和平了。我會成為英雄的。我早該聽爺爺的話，把這個外人請走的。彤丫頭，對不起，我這就給你報仇；梅子啊，村子里不會再出事了，你安心地走。

夏廷宇聽到身后的人翻了個身，然后就沒了動靜，小小的臥室死一般的寂靜。但他的心依舊沒有放下來。他汗濕的手緊緊握著毛巾被的一角。他總覺得今晚要出些什么事，而且是在自己身上。說句窩囊的話，夏廷宇自己也承認，自己非常怕死。初中四年，高中三年，緊張的時候就拉著朋友瘋玩，受不了的時候就胡吃海喝，要不就摔東西砸墻，卻從來沒有想過自殺，甚至連罵人的玩笑也不會用一個“死”字。他打心底里對死亡充滿著恐懼，那種恐懼占據了內心的最高點。

他終于忍不了了，四肢已經僵硬的酸痛，他想回頭，哪怕是裝作翻個身也好。他咬了咬嘴唇，回過了頭。

身后的李響我在毯子里，身體焦躁卻有規律的一起一伏。

夏廷宇在心里暗自嘲笑了自己一句“神經病”。

但是剛轉回頭，他突然就覺得背上一涼，四肢居然動不了了。

夏廷宇呆呆的愣在原地，冷汗從額角滑到枕巾上。他使勁的向身后瞥著眼睛，他發現，他的身后居然好像趴著什么東西。

黑乎乎的，圓的。好像還有什么涼涼的東西掃著夏廷宇的脖子。

頭發？

看到那一縷黑絲垂到他的唇邊，夏廷宇覺得喉嚨都是發緊的堵得慌。

這一幕平常在電影里面就是要嗝屁了的場景。夏廷宇已經無法思考，閉上眼睛，大氣不敢喘一下。當聽到那聲殺豬般的慘叫時，他的身體終于能動了。

重新睜開了眼，他立刻向前跳了一下，然后慌張的向后看。他看到有個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剛才就是她在自己背后趴著的，卻是一點重量都沒有。然后他看到見了鬼似的縮在墻角瑟瑟發抖的李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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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梅默默的跟在九命貓變成的孩子的身后，消化著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實，但已經發生了，真的不相信也要去信了。死了，又活了，想要繼續活下去，但村里的人會接受自己么？

前面的身影停了下來，這里正好是黃蛋小子的家。她被那九命貓拉著領子一提，便上了樹。她一直安慰自己，對自己開玩笑，擔心自己會不會掉下去。她透過那扇小小的窗戶，居然能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哥哥正躺在夏廷宇房間的床上，還看到地上的夏廷宇。她看了一眼那孩子，她正坐在樹枝上，兩條腿蕩來蕩去，好像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你知道你哥哥是為什么來這里么？是因為害怕么？是因為害怕那個姑娘找他么？”孩子玩味的笑了一下，沒等李梅說話，自己就先行一步開了口，“錯咯。他是來……嘿嘿”孩子伸出手，五指并攏，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不會的，李梅在心里念叨著。哥哥的話，是天底下最正直的人。

然而她錯了。

她看見哥哥翻了個身，然后……從毛巾被里伸出了胳膊，手上是一把發著寒光的水果刀。

李梅捂住了自己的嘴，堵住了即將從她口中發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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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夏廷宇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身邊那小小的黑色身影。她的肩上是一把水果刀。

“吶、哥哥。其實……我是不想這樣做的。”那身影站起身來，眼中是無盡的悲傷。她的胳膊向后折著，骨節因為逆著正常方向運動而發出清脆的咯嘣聲，那是骨頭斷裂的聲音。她拔下了肩上的刀子，扔在了地上。清脆的聲音被微妙的氣氛放大了好多倍，震得夏廷宇雙耳生疼。“但是不這么做的話，哥哥會疼的……”

“喲……這不是那黑妮子么……”夏廷宇抽動著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你沒有死啊……我還在后悔、聽你說的故事……你知道嗎……見過九命貓的事、是不能亂說的，會死人的……果然、你在騙我……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就能感覺到那些東西，你能看到的那些鬼東西。我跟奶奶說我能感覺到那些臟東西，奶奶都會罵我，說小孩子總是想引起大人的注意說那些不三不四的話。你也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啊……”

“別說了。”

“你怎么沒有流血……疼不疼……”

“別裝了！我就知道……這么做的話，哥哥你就會察覺到了；但是我不這么做，你就會……很疼的。我不想看見我喜歡的人受苦。”黑妮子頓了頓，“吶、哥哥，我不是個人……我曾經也是這個村子里的人，但只是曾經是的，現在，我的家早就搬去墳墓里了。”那孩子皺著眉頭，眼睛緊緊地閉著，嘴唇用勁抿著。夏廷宇覺得她會哭出來，但是她的臉上并沒有淚。

“……”

“……”

“你就是這個村子里的詛咒么？”第三個聲音打破了房間里的寂靜。夏廷宇回頭一看，陸刑天已經無聲無息的站在了房間門口。

“……”

一陣窸窣聲后，夏廷宇急忙轉回頭來，那孩子已經不見了。

“白癡啊你，剛才是她救了我啊！你……”

甩下一個眼神，夏廷宇跑下了樓，奪門而出。

不知跑了多久，意識過來，夏廷宇已經是氣喘吁吁，可這黑漆漆的夜路里，要找一個全身黑衣服的小女孩，談何容易？

他喊著黑妮子的名字，嗓子很干，聲音有些沙啞。

不是人，夏廷宇覺得也許自己很早就知道這件事了。所以現在沒有很害怕，反而是很焦急。

那個孩子不能在白天出來，沒有人認識那個孩子，就好像，她在這個村子里根本沒有地位；就好像，她根本就沒有在這個村子里生活。

因為，她早就不在這個村子了。

“……”

“誒？那是什么東西……？”李梅還在疑惑那個憑空出現在匕首前面的影子，脖子后面的衣領就被人一扯，整個人生生掉到了地上。

“走了。”

孩子跑得很快，李梅踉踉蹌蹌的算是跟上了。她們又回到了那個小房子。

李梅看著孩子的表情，知道那孩子是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她被突如其來的變故給搞迷糊了。

“他沒有死。”李梅大膽的說了一句。

“嗯，是我輸了。現在你自由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我已經沒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既然是死人了。要是回到村子里，家里人肯定會被說閑話的。你要是覺得一個人難受，我就陪你；你要是覺得人性很難以理解，我就跟你談一談；如果……”

“你給我走！”

“你到底在生什么氣？”

“那個孩子……那孩子居然還留在這里……”孩子的拳頭握得很緊，牙齒間摩擦出“咯咯”的聲音。她的胳膊一揮，李梅便飛出了屋子。

李梅的后背狠狠的磕到了門外殘破的石墻上，卻沒有感覺到一點疼痛。她仰著頭，白天時還是艷陽高照，現在天上卻是一點星一彎月都沒有。黑漆漆的，就像那時候的樣子。那時候，生死一瞬間的樣子。

咬了咬牙，李梅跑出了廢舊的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