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的腳步停住了,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
“盡人事,成天命。”
一陣酸楚的意味涌上心頭。這幾天,雖然蘇三多方奔走,力求外援支持,陳希羅一干財務人員也是加班加點,竭盡一切地盤算資金收支。不幸的是蘇鬱明作爲原蘇氏的強大股東,早已在我們察覺之前化整爲零,以各種方式將大部分資金轉移——用陳希羅的話來說就是:
現在蘇氏旗下的資產盈餘一分沒有,全部爲負!
且不論我們這頭如何地試圖力挽危局,反正在外人眼裡,蘇氏是真的可以賣賣傢俱,分分行李散夥了。
“你願成天命,我卻不願看著她過苦日子。”葉景明說道,“還記得那個老太太嗎,她女兒的死,並非只是因爲出賣了情報信息,她借了你大哥的高利貸,還不清!”
“不會吧。”我仔細地回憶邱美娟的模樣,從照片上來看,那是個十分可愛純真的女孩子,不算特別美,卻有一種天真爛漫的味道。她,怎麼會想著去借貸?
葉景明沒說話,他從包裡翻出一張銀行流水。上面清楚地顯示,每一月的15號,都有錢財從名爲邱美娟的戶頭轉出到同一個賬戶。而那個賬戶的名字便是,“夢浮橋娛樂有限公司”。
“她弟弟的手術費那麼高昂,不借貸怎麼拿得出?”葉景明嘆息,說道,“雖然我也曾給予她報酬,可我畢竟不是慈善家。”
“你的意思是說,蘇鬱明發現她賣信息,索性反將一軍,讓她以性命爲代價,保得她父母后半生性命無虞?”蘇鬱芒嘆息道,“外人都說哥哥是個鐵心人,果然……”
兩頭騙,忽悠完小的忽悠老的,逼得老人家跳樓……蘇鬱明,真有你的!
“大哥的‘夢浮橋’並不是普通的會所。”蘇三看著那杯已經化得不成樣子的星冰樂,厭棄地把它朝垃圾桶丟進去,“他以此爲平臺,不僅放貸,還極力向那些太太小姐宣傳P2P。”
這一點倒是和那個杜少說的相吻合。不過P2P這玩意早在幾年前就爛了名聲,現在出這種昏招集資,會有人信嗎?
彷彿看出我的疑惑,葉景明笑了。
“忘了那些黑服嗎,面容清秀,又溫言軟語。”他不以爲然道,“這不再是一個只有女人靠姿色上位的年代了。”
我無言以對,想起那浮華世界裡若有若無的眼風。無論何種年紀的女人,她們永遠都有一顆隱藏在歲月後的少女心。而身處這樣的夜場久了,也許真的會坦然接受那些恭維,把自己當做公主殿下吧。
“名聲不好的東西,經不起一點的風吹草動。”蘇三的臉上露出一絲堅毅的神情,他回頭看著葉景明,“那既然如此,我需要你的幫助。”
他的語氣非常誠懇,彷彿一位兵臨城下的儲君,在向鄰國的王子尋求幫助。雖然情勢已經危急,可來自於良好教養而自然流露出的那份高貴,深沉,不由得讓人肅然起敬。
“樂意之至。”葉景明回答。兩個男人再一次地握手。這一次,再不如剛纔的心不甘情不願,彷彿有一種高貴的東西,超出了偏見,讓他們再度聯合在一起。
不過,他們是要怎麼樣聯手呢?沒有人給我答案。彷彿是胸有成竹般,蘇三看上去比剛進門的時候沉穩了許多,多日來的焦急彷彿也雲消霧散。
“你會怎麼對待那個老太太呢?”看著葉景明緩緩走出門,風吹起他的風衣一角,我隱約有不妙的預感。在地下王國存活的人,如果不能狠準穩地殺滅一切殘孽,絞殺所有會在春天怒放的罌粟種子,那麼他們是很難活到第二年清明節的。
而邱美娟一家,儼然是隨時可能爆炸的**。他們已經涉入了蘇家太多的秘密。
日光傾城,散落在風中留下淡淡影子。迎著那傾瀉而下的萬丈光華,葉景明回頭,對我展顏一笑:
“伸冤在我,我必報應。”
報應的結果,我下午就見到了。
爲了不至於婚後變成胖子,我和蘇三在家附近辦了個私教卡,平時只要工作不算太忙,就會去做做普拉提,遊一下泳。
健身房這東西,尤其在中國,絕對是洗澡的人比運動的人多,而辦卡的人又遠遠多於洗澡的。特別這家開在千江路的健身會所,因爲地段價格高昂,來的人總是寥寥。
今天卻是個例外。還沒走到門口,我就看到了一堆的人,吵吵嚷嚷的,好像出了什麼事一樣。其中除了幾個青壯年,更多的居然是老阿姨。她們聲嘶力竭地用方言吵著,嚷著,染著棕黃的頭髮散亂地飄散在風中,就連脖子上戴的細金鍊子都歪在一邊。原本精緻地描著細眉的臉,在這一剎那歲月滄桑殘酷地暴露無遺。
我走過去,只一眼也驚呆了:
延益健身會所,居然倒閉了!
這會所分成三部分,分別是健身區,前臺大廳和存物區。延益一向標榜自己是針對高端人羣的健身會所,這大廳裝修的也是異常氣派。冬日裡香花綻放,櫃檯上永遠點綴著盛放的香水百合。巨大的水族箱裡,火紅的熱帶魚輕盈如蝶,悠閒地吐著泡泡。而前臺小姐小哥也都個個面容姣好,禮貌熱情如沐春風。
而今,那氣勢宏偉的玻璃門往日風光已是蕩然無存,把手上上掛著把大鐵鎖,一張白紙黑字的“停業整頓”格外觸目驚心。幾個小姐姐沮喪地癱坐在扶手椅上,對門外叫嚷的人羣不理不問。而那每次經過都要駐足觀賞一會兒的水族箱,裡面的魚兒因爲照顧不周,已然翻出了白肚皮。一雙大睜的眼睛發出無聲的怨恨。
不會吧,上午我開車經過的時候,這裡還是人來人往呢,怎麼只半天的工夫,就……
“還我工錢!”保潔阿姨坐在地上,嗚嗚地放聲大哭。聽了這哭聲,門口的人羣彷彿更加地憤怒了,他們想發泄,卻又找不到人,只好一個個地在那裡怨天尤人,哭天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