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方圓幾十裡地的快遞啊,有什麼不對......”我正要反駁,突然想起一件事。這個鎮子的人均收入並不高。平時村裡根本沒幾個人,別說青壯年勞力,就連那些六七十歲能動彈的老人都出去發揮餘熱。若不是逢年過節,這裡何止是隻剩老弱病殘,索性連弱都沒有——家長不重視教育,覺得念出來也找不著工作,還不如放孩子早早下廠,多掙幾年錢。
就算是做兒女做父母的有心往家寄東西,又能送多少過來?況且農村人講求實惠,在他們眼裡,送東西還不如多寄點錢。
這麼多快遞,我上前翻了一圈,竟沒有一個完好的。紙箱大都破破爛爛,往下癟著一兩個角。個別的幾個已經近於四分五裂,只剩一圈包裝帶勉強維持著形狀。上面貼的快遞單呈現一種風化的黃脆,濺滿了大大小小的泥點子。那手寫的地址早已模糊不清,沿著筆畫流下來的墨跡暈成一片。這些包裹指不定是受了多久的風吹雨打,遠的不說,小三個月肯定是有了。
“這麼多都沒人領?”我問她。
女人無奈地一聳肩:“他們打工的打工,種地的種地,誰有那麼多閒工夫來趕集?”
“鬼扯。”老李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反駁道,“這邊吃上飯也沒幾年吧,就這麼不愛惜東西?巴巴地寄來,就爲了放你這裡風吹日曬?”
那女人一下子癟了。這時,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由遠而近,隔著牆都彷彿能嗅到那專屬於二手摩托車的劣質機油味兒。
有人來取快遞了。
沒等老李招呼,他們幾個便迅速地彎下了身子,貓向了秸稈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偌大空地便只剩了我一人。
“謝昭!”老張蹲那裡,殺雞抹脖子地對我使眼色。我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跟了過去。這院子裡的草長得挺茂盛,影影綽綽地把我們擋了個嚴實。那個女人被反剪了手臂,嘴巴里塞上了一團毛巾。她嗚嗚啊啊地想說什麼,卻毫無還手之力,只好和我們一同蜷縮在那裡,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老闆娘?老闆娘?”那人嚷嚷著。接著就是摩托車停住熄火的聲音,“死女人,去哪兒了!”
餘光望去,那是個很常見的小鎮無業青年。花花綠綠的大襯衫和掃地褲,一臉輕佻。叫了幾聲沒人答應,他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院子。也不管人家主人在不在家,就熟門熟路地拐進屋子。緊接著,裡面就傳來翻找快遞的聲音,普隆普隆的,間或還有他罵罵咧咧的聲音:“真他媽難找...... ”
看他這副樣子,不大像我們要找的人。這傢伙充其量是個非主流的殺馬特,如果他過會兒拆包裹拆出個能漂在水上的大金鍊子,我是一點都不奇怪的。
沒一會兒,花襯衫抱著個快遞箱走了出來。也不管陽光刺眼,掏出手機來就啪啪啪按屏幕。這傢伙還真是無聊,不就拿個快遞嗎,連這都要來張自拍!
揣了手機,花襯衫四下打量了一圈兒,突然對著我們站住了腳。不會吧,秸稈堆這麼高,他都發現我們了?我不由得摸向了腰裡揣著的刀,準備他一過來,就給他個出其不意的攻擊。
誰知他只是盯著秸稈堆猛看,根本就沒挪腳的意思。正疑惑著,那傢伙突地一揚手,快遞箱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不偏不倚正中秸稈堆,接著便撲棱棱地打了幾個滾,直接滾落在我們面前。
“偶也!”花襯衫比出個剪刀手,一臉得意。彷彿這樣,就解了剛纔翻找包裹的心頭之恨似的,他嘴裡哼著小調,晃悠悠地踮著個腳,轉身往院外走去。
“上!”老李手臂狠狠往下一揮。幾個人跳起來,從秸稈堆後面勢如閃電地向他抄了過去。那傢伙嚇了一跳,撒腿就往摩托車那邊跑。他運氣不錯,車鑰匙就插在鎖眼裡。花襯衫慌得連支腳都沒放上去,手一擰油門就往前竄。眼看摩托車突突突地冒出黑煙,即將揚長而去,小孫衝上去拽住車後座,一個空中側踢直接將他從摩托車上踹了下來。
摩托車歪在一邊,車輪猶自在空中轉動。那傢伙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掙扎著還想要跑,奈何一條腿被壓在了車底下,只好躺那裡乖乖就擒。老李也不多話,上前兩手一使勁扯開了他的大花襯衫。幾袋東西掉了出來,裡面的白色粉末閃著微光。
他撕開塑料袋,抓了一把嗅了嗅,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那傢伙被我們用尼龍帶捆了個結實,兀自蹲那裡垂頭喪氣。真沒想到,現在連馬仔也打扮這麼時尚了,不知道樹大招風嗎? 老張看都不看他一眼,大步走過去,撿起了那個被他丟棄的空快遞箱子。
“林凡真他媽聰明。”他用手指敲了敲快遞單,感嘆道。
“什麼?” 我有些驚訝地望著他,怎麼又回到林凡身上了?
他撕下了那張單子:“你上網搜搜這個快遞單號。”
我照他的話做了。查詢顯示,“因聯繫人信息缺失,該包裹投遞失敗。”
“林凡真人不露相,並不代表他對整個流程完全放心。如果你想完全掌控一件事,唯一的方法就是始終盯著它看。”老張感慨道,“接頭人拿了***之後就開始快遞投遞,他們很機智,知道我們會通過收件人地址順藤摸瓜,所以人家根本就不寫地址。快遞公司投遞包裹失敗,肯定把它轉到收貨倉庫。這時,下一個關節的人只要謊稱自己是快件的主人,給點好處費,包裹就這麼被拿走了。
“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程序可控。他們的上線能輕鬆地看到物流流轉消息,進而控制取貨時間。這年頭情報費可不便宜。他倒好,直接從快遞物流公司拿消息,既方便又準確,關鍵還他媽是免費的。”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這種智商被人碾壓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這就像你九死一生爬上了山頂,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人家坐著直升機在上面不知兜了多少圈了。
“你們怎麼判斷出這傢伙有問題的?”我指了指被綁得像糉子的馬仔。
“你到底是不是情報處的?”小孫鄙視地瞅著我,彷彿他也在爲我的智商捉急。“那麼大的快遞箱子,他又騎著個摩托車。換了你,你怎麼把它帶回家?肯定是拿繩子直接捆後面啊。”
說著,他指了指摩托車後座。還別說,上面綁著好幾大圈麻繩。“這傢伙倒好,居然拿著空箱子往地上扔。揣兜裡也就算了,還要胸口貼肉放著。——就算是黃金,也沒這麼希貴吧?”
聽他這麼一分析,倒是挺有幾份道理。唉,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怎麼我就沒看出來?
“還有,他一出門就啪啪啪按手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大概是他上線的要求。正常人哪有那麼偏愛手機,況且今天陽光毒成這樣。“小孫一把從那傢伙的兜裡摸出了手機,順手按亮屏幕,”那麼快刪的是什麼?你自己看吧。”
我接過手機,點開廢件箱裡的信息。01989879490,一串熟悉的數字映入眼簾。
這不就是我剛纔查的那個快遞單號嗎?
林凡的製毒工廠就在廣西境內,這是緝毒局新近得出的結論。但令人驚愕的是,他們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具體的廠址。無人機早已在當地探測多遍,依舊沒有任何收穫。
“這林凡難道是把工廠建在了天上?”老張百思不得其解,“太怪了!”
我有些疲憊地託著腦袋。自從中了那一石子,我的頭就時不時地嗡嗡作響。
“喂,我要請假。”我有氣無力地看著他,“這可是工傷!”
工作日不上班,這感覺就像下大雨,你坐在屋裡看外面的人四散奔逃。一個字,爽!
等我醒來,不過是七點鐘的光景。醫院離得近,預約的又是專家號,早去了也沒什麼意思。廚房裡一片瓢盆亂響,趙黎在準備早餐。我翻了個身,懶懶地聽著外面車水馬龍的喧囂,不知不覺又合上了眼。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清夢。趙黎站在門口,好像和誰說著什麼,接下來就是一陣翻箱倒櫃。
我捂著耳朵,把頭狠狠縮進被子,恨不得跳下牀把那個敲門的揍一頓。
“誰啊!”那邊依舊喧擾不休,我有些不耐煩了。
“收水電費的。”趙黎把收據隨手扔在桌上,走過來把我露在外面的胳膊塞回去。
“這物業幹什麼都不積極,就收錢積極。”我沒好氣道。這麼一折騰,早已是了無睡意。索性伸手去夠椅子上的衣服:“算了算了,不睡了,直接去醫院好了。”
“我陪你去?”趙黎順手把煤氣竈關了火,湯煲的香氣裡有香菇和枸杞子的味道,“雞湯已經煲好了。”
“乖乖在家等我。”我看到他,又高興起來,跳起腳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他微微地對我笑著,一張棱鏡分明的臉在晨光熹微裡異常好看。果真,找另一半還是要找好看的,就算什麼不做,一大早看看美男,也是開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