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找人救她下來啊,”我拿出手機,多少爲他的袖手旁觀感到氣惱。吳溶月本來就有些瘋,這要是一不小心栽下去,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用費事了。”老張按住我的手,“這樓的人都知道,她沒事就愛在上面跳舞。也就只有跳起來的時候,她纔有幾分人氣,,,”
莫非真的是不瘋魔不成活?我怔怔地望著遠處那個美麗的身影,看她迴旋如清風拂面,飄搖如雪花從天上來。
不對,這雪花飄的也太快了吧?如果說先前還是迴雪從風的柳絮,現在她簡直就是個洗衣機的甩幹桶,什麼姿勢也沒有了,就是一個勁兒地在那裡瞎轉。
“這,,”顯然老張也沒見過她還有這一出。吳溶月向天上大大地張開雙臂,像是在擁抱藍天,又像是遠古人類在跪拜月亮。她腳上的臺步也亂成了一團糟,如果說之前還是步步生蓮花,現在只能算巴拉巴拉小魔仙的尬舞了。
唯一不變的是她的神情,原本她的眼睛就那麼恍惚,如同大霧裡迷濛的月亮?,F在,我覺得那霧分明是更加濃厚了。
這人是夢遊了嗎?突然,她一腳踩在天臺的邊緣上,做出了一個嫦娥奔月的姿勢。風吹動著她單薄的裙子,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就要往樓下墜去。
“快叫人救她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低頭就撥了110。正忙亂地按鍵呢,卻看到老張呆滯的神情。
不會真跳下去了吧!我驚恐地望過去。還好,那個單薄的仙子還在。只是這一回她越發地出格了,竟然在天臺那高起來的一圈磚頭上踢起腿來。
這又是在搞什麼?《孔雀膽》分明是一出話劇,怎麼跳起芭蕾舞了?正疑惑著,只見她臉上那種大霧瀰漫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機靈勁兒。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總感覺那機警帶著幾分的鬼鬼祟祟。
她就像個田鼠一樣伸著脖子,小心地左右觀望著。正在我和老張納罕的時候,她猛地向上做了個180度高擡腿,而後一用力,直接上了牆!
臥槽,這人童子功可以啊,居然能不憑藉任何支撐,徒步跨上地面垂直九十度的牆?辦公樓是個五十年代的老式建築,最高處的房頂還是那種黑瓦片,一層層羅列如魚鱗。而吳溶月,就這樣光著兩隻腳,在傾角超過三十度的房頂上飛快地跑動著,嘴裡唱的也不是臺詞了,只是一聲聲地發出近似於遠古野人的嚎叫。
“你下來!”老張一把推開窗戶,衝著她就大叫,“下來!”
“上來!”她的聲音像是尖叫,又像是什麼夜梟的尖笑,“你上來!”
樓下早就圍了一堆的人,他們一臉驚恐地看著吳溶月在屋頂上又蹦又跳。警察來還有一會兒的工夫,看她這麼瘋下去也不是事兒。早有幾個膽大的青年小心翼翼地上了房頂,他們掂著腳,小心翼翼地在大坡度的瓦片上走著,企圖從後面抓住她。
“快跟我們回去?!蹦贻p人說著,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臂。
吳溶月把眼一瞪,狠狠向後甩了一下胳膊,那青年沒預料到她有這麼大的瘋勁兒,腳下一滑,居然被她硬生生推倒在地上。
“哎呦,,,”他估計是摔得不輕,趴在地上半天都沒有起來。
見到這情景,剩下的人也都謹慎起來,他們不斷地變換著位置,像獵人圍攻一頭困獸般,在不斷縮小包圍圈的同時,又與她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嘩啦啦,幾片破碎掉的瓦片沿著傾斜的房頂落下來,隨之在風中化作齏粉。吳溶月臉上掛著一種奇異的笑,蹦蹦跳跳地靠近那青年。那個可憐的年輕人手捂著屁股,望向她的眼睛裡多了幾份驚恐。
一隻潔白纖細的手伸在半空。真是想不到,已經瘋成這樣了,她依舊保持著人的善良本性。年輕人彷彿也受到了感動,他猶豫了一下,向著她伸過手去。
驚人的一幕出現了。那青年還沒來得及說聲謝,就被她一把拖住膀子,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擰住了腰。在衆人的一聲驚呼中,吳溶月在一剎那化身超級賽亞人,將他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這青年怎麼著也得有一百三十來斤,差不多頂十幾袋小麥粉沉了。且不說在場的人裡有幾個有這麼大的勁兒,就光說這舉起來的速度,真是無人可比。
如此之大的爆發力,,,難道吳溶月以前其實是個雜技演員,專門負責頂缸?
“救命?。。 鼻嗄赀@下是真害了怕,他也不管什麼面子問題了,在半空裡大叫大嚷起來。吳溶月依舊臉上掛著笑,高舉著的纖細手臂搖曳如風中水稻??此羌軇?,好像要隨時把他當個保齡球狠狠丟出天際。
見此情形,本來已經從後面要包抄上去的警察們也猶豫起來。這可是六樓,只要她一鬆手,這人肯定摔成肉餅。青年已經不敢再叫了,從他嘴裡發出的只是幾聲可憐兮兮的哼哼,像是餓極了的小豬崽。估計他也怕嚇著這個瘋子,或者說難聽了,要是不小心又嚇成正常,正常態的吳溶月手根本撐不住那麼大的勁兒,他還是一樣會摔成肉餅。
“月兒——”一個老太太顫巍巍地在人羣中出現了,她花白的頭髮隨風飄動著,乾涸如河溝的臉上老淚橫流,“你快下來啊,別想不開,,,”
“你是誰?”大力士吳溶月對著她咆哮道,“你是誰?”
“我是你娘?。 崩咸哙轮?,想要靠近,卻又怕嚇著自己女兒,“我是你媽啊!”
“我是你媽!”誰知吳溶月竟然把眼睛一瞪,發出一聲尖笑,“我纔是你媽!”
老太太兩眼一翻,差點就要暈過去。還好旁邊的人手忙腳亂地扶住了她。剛纔吳溶月那聲音已經不大像人了,透著一股鬼鬼祟祟的陰慘氣。現在的她玩心大起,突然又恢復了舞蹈家的身份,手裡舉著那個倒黴孩子,在房檐上走起了貓步。她左挪一步,右歪一下,時不時腳下還傳來幾聲瓦片的碎裂聲。那副得意的樣子,活像個扛大缸的雜技演員在秀著自己的絕活兒。風中的青年已經徹底蜷縮成了一隻蠶蛹,他古怪地張著雙手,臉上一層層地浮現青黃。
再這樣下去,我看他沒摔死,先嚇死了。
“這是中邪了吧?”老張悄悄對我說道,“你看她那樣,像不像個黃鼠狼子?”
“不會吧,這可是白天!”背後的陽光灼熱如火,我卻在這青天白日裡起了一層白毛汗。回想起她飛身上牆的矯健,以及那近乎於耗子吱吱的陰陽怪氣,還真別說,越看越像是黃大仙上身!
黃鼠狼與狐仙(狐貍)、、白仙(刺蝟)、柳仙(蛇)和灰仙(老鼠)並稱五大仙。至今在**那邊,還有黃大仙廟,去裡面燒香拜姻緣的人絡繹不絕。
據說這黃大仙愛記仇又小心眼,還特別喜歡找那些身體不好的人上身,,,天,只幾個月沒人,我們科就招黃大仙來了嗎?原來神仙也是柿子撿軟的捏啊。吳溶月一雙大眼睛咕嚕嚕地亂轉著,她本來就瘦,這蛇精似的下巴再配上這個表情,還真的挺像成了人形的鼠精。瓦片繼續細碎地滑落著,由於吃不住重,那屋頂有幾塊乾脆向下凹了進去。
突然,她停止了天臺的走秀,臉上出現了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要幹什麼?只聽一聲刺耳的尖叫,那個青年像只大罐子般狠狠向地上墜去。幸好警察早就有準備充氣墊子,他在一瞬間被彈起的墊子淹沒,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擡起一張涕淚橫流的臉。
這聲慘呼彷彿喚起了她的一點神智,吳溶月臉上閃過遲疑,有些愣愣地望向地面。趁這個工夫,幾個警察一擁而上,將她狠狠地扭起來??吹贸?,她還依舊有幾分蠻力,要不是人多力量大,她還能把他們一個不剩地扔下去。
瘋子總算控制起來了,幾個人連拉帶拽,總算把她跌跌撞撞地送下天臺。
“這怎麼回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是馮容止,他顯然是剛從外面開會回來,手裡還拿著個文件夾。見到這麼多人在工作時間裡溜達出來,一張臉上頓時陰雲密佈。
有人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誰知他非但沒有釋然,反而臉色更加青了。
“你也是六樓的,怎麼對自己同事關心度如此不夠?”顯然,馮容止對瘋了的吳溶月不敢教育,於是衝著老張發起了火,“叫這麼個瘋子出來招搖,真是丟人現眼!”
“她是被上身了,”老張有些悶悶地說道,“我覺得咱們應該找個大仙,,”
“胡說八道!”馮容止厲聲反駁,一張蒼白的臉幾乎被氣得腫起來,“你作爲一個無神論者,居然在這裡大放厥詞!是不是檢查寫的還不夠?”
老張無言以對。吳溶月的兩隻手已經被緊緊地綁了起來,一張秀氣的臉上被汗水粘著幾縷頭髮,看上去甚是可憐。此時的她也不知道是過了瘋勁兒還是沒力氣了,兩隻眼睛只是呆呆的,又變成了那朵沒有靈魂的永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