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擡頭,正好與葉景明對視。突然之間,他像是突然被噩夢給嚇醒了一樣,渾身開始不斷地顫抖,那隻傷殘的手掌被他深深地揣進口袋,幾乎要把那口袋襯布給撐破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盯著他,陳狗子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上掛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九哥……您怎麼來了……“
這聲音不高不低,所有人望向葉景明的臉開始充滿了驚恐。我對黑社會的地位排名一概不知,但從他們的神色來看,這名字似乎還挺有殺傷力,因爲他們目光的敬畏程度,絕不亞於當年跑碼頭的人親見杜月笙本人。
“藏了這麼多年,還是被你發現了啊。”葉景明的神色依舊很平和,兩隻眼睛卻如同黑洞一般,向外冒出森森的寒意,“劉朝宗。”
一聲沉悶的槍響。我眼睜睜地看著陳狗子的腦門上出現了一個很小的洞,接著便如同破了的水管子一樣,開始呼嚕嚕地往外流血。
陳狗子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他像是很吃驚一樣,到死都還大睜著魚肚白似的雙眼,不可思議地對著男人投去最後一瞥。
而後者手裡的槍,還在幽幽地冒著青煙。
這麼快就殺人滅口了?我望著那個血糊糊的洞,前一天吃的宵夜在胃裡一陣陣地翻滾。看來大多數人對九哥在白道上的身份並不瞭解,而陳狗子,不幸地成了勘破真相的第一人,也是最後一人。
那麼其他人呢,蘇家的私生子居然是黑社會老大,這是足可以震動娛樂版頭條的新聞!
血汩汩地在地上流著,逐漸地變爲一種黑紅。葉景明有些厭棄地把腳往外挪了挪,“審的怎麼樣了?”
“什麼也沒說。”劉朝宗有些討好地看著他,還不忘朝我狠狠淬一口,“不過您別擔心。等這繩子勒進骨頭,管她是什麼貞潔烈女,也得吐個乾乾淨淨!”
“警方正在找她。萬一他們找到這裡,就有些不妙了。”葉景明沉吟著,擡頭看著他,“放了吧。”
“還不快給我鬆綁!”一聽這話,劉朝宗忙不迭地開始大呼小叫。他本來就壯實,又這樣咋咋呼呼,指東喝西的,整個人就像深山裡一隻憨厚的大狗熊。
儘管如此,可我分明看到,有一絲狐疑正如流星般,悄悄閃過他的眼睛。
這個人絕非他表現得那麼簡單。正想著,冷不丁身上的繩子被人狠狠一抽,我如同一根失去支撐的藤蔓,軟塌塌地栽倒在地。冰涼的地磚貼著面頰沁上寒氣,我趴在那裡,只覺得四肢軀幹都不再是自己的。
劉朝宗雖說是給我鬆了綁,卻絲毫沒有要放我走的意思。幾管步槍依舊對準我的頭,如同一個個骷髏空洞的注視。
“我說放了她,”葉景明不耐地拂了一下頭髮,語氣裡有了沉沉威脅,“你聽不到嗎?”
這時,我總算勉強靠著牆壁坐了起來。那些被繩子捆破的地方已經開始變成淤血的紫青,發出一陣木木的疼。
“放了怕是不妥,”劉朝宗討好地笑著,不忘小心打量他的臉色, “要不我先問一下大公子的意見?”
這是要穿幫啊!只要劉朝宗一個電話過去,那頭蘇鬱明肯定知道是怎麼回事。到時候,別說救我出去,就算是葉景明自己,也無法脫身。
“隨便。”他不僅沒有絲毫緊張,正相反,嘴角甚至於掛上了一抹戲謔的笑意,“我走的時候,他和蘇玫剛剛登機。”
我說呢,敢情那兩人在天上啊。衆所周知,航班上嚴禁通訊,就算劉朝宗撥過去,怕也只是移動通信的女聲回答他。
看得出,劉朝宗在猶豫。一時聯繫不上倒還在其次,關鍵是這裡面還有個蘇玫。S市交際圈的人都知道,這位大小姐的脾氣,那可不是一般的壞。
“放不放,還不是九哥一句話?”終於,劉朝宗賠笑著開口,“且不論您是大公子的親哥哥,就是九哥這個名號,放在圈子裡,哪個不知,又有哪個不聽呢!”
鐵門再次發出吱呀,清新而凌冽的風呼呼地迎面刮來。望著門外延伸向上的樓梯,我一瞬間居然以爲自己在做夢。
就這麼容易地……離開了?
“不過,小的有個請求。”劉朝宗轉向他,語氣依舊恭敬,只是裡面透著一絲試探,“大公子向來多疑,尤其是他對這女人恨之入骨……您能不能在此多停留半刻,與小的一同在他面前說個明白?”
這混蛋!什麼公子多疑,分明是他自個在懷疑葉景明的身份!難道我就這樣把他一個人扔在虎穴,自己逃之夭夭不成?
我邁向牢門的腳突然地就停在了半空。
就在這時,一陣不合時宜的鈴聲乍然響起。劉朝宗拿出手機,還沒接起便是一臉的恭敬。
“大公子……”劉朝宗的瞳孔在急劇收縮,就在一瞬間,葉景明從椅子上跳起來,低手掏槍,而後迅速地對準了他的腦袋。
打手們也在這一刻警覺,幾乎在同一時刻,十幾個黑洞洞的槍口再次統統對準了我。
“殺了我沒關係。”劉朝宗一臉冷靜,與剛纔那個諂媚的樣兒簡直判若兩人,“只是她呢,你捨得她死?”
“我勸你想清楚。”葉景明冷冷地看著他,“這件事一旦曝出來,蘇鬱明第一個殺你滅口!”
“曝出來?”劉朝宗笑了,“堂堂蘇家長子竟然是黑社會老大,讓他們曝去吧,蘇先生正好少一個對手!”
這人一定是瘋了!我靠在牆上,依舊因爲酷刑而四肢乏力,幾乎連站的力氣都沒有,更不用說去抵抗什麼了。
“把槍放下!”他轉過身,直視葉景明的臉,“否則讓她給我在陰間開路!”
說著,他開始不慌不忙地舉起左臂,面帶笑容,像旗手在降旗一一樣,開始一點點地把它往下放。
那是特種部隊的“進攻”手勢。我分明看到,身側那些放在扳機上的手指,在不斷地收縮,扣緊……
砰的一聲,葉景明的手槍落在地上。他不顧一切地衝上來,將我緊緊擁入懷中。現在的我們如同被豺狼圍攻的羊,只要其中任何一人扣下扳機,我們就會被那些每秒三十發子彈的步槍,打成爹媽都認不出的篩子。
“九哥呀九哥,”劉朝宗一臉的惋惜,“沒想到你縱橫一生,居然爲了個女人而死……還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葉景明對他的挑釁不做任何反應,只是再一次用力抱緊了我。飛蛾依舊在撲楞著那一盞白熾燈,燈光下他們的影子拉得細長,越發地如同一個個搖曳的鬼影。
現在的我們已然身處劣勢,也只好成爲砧板上的魚肉,聽天由命了。
“頭兒,我們現在拿他們怎麼辦?”一邊的打手瞪著我,言語裡不乏焦慮,“萬一那什麼緝毒局真找上門……”
“那幫狗腿子除了會集合突擊,還會幹什麼?”劉朝宗滿臉不屑,眼神裡卻不乏焦慮,估計他也很怕武警小隊出動,萬一真的槓上來,這些雜牌軍未必是緝毒局精英的對手。
“頭兒不用擔心。”後面一人突然插話,他一張醜臉上滿是洋洋得意,“我在他們那兒呆過,無非是總指揮一下命令就突突突,沒什麼了不起的!”
“他們的槍快人快,怎麼不擔心?”旁邊一人挖苦道,“咱們又沒有防彈背心,這一人一槍,也是夠受的!”
醜臉不以爲然地瞟了他一眼,“那有什麼?頭兒,你忘了花房了?”
花房?別告訴我這些人還種花!我一時有些糊塗了。
“好主意!”劉朝宗略一思忖,臉上露出笑容,“當時把你搞來,真是走對了!”
這誰啊?還緝毒局待過……一時間,我忘了害怕,只瞪著那張醜臉猛看。
唉,我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個因爲刑訊逼供被開除的封成就嗎?我說他怎麼剛纔審起人來一套一套的,敢情是行家啊。
現在的他,正努力把自己佝僂的背挺起來,彷彿與有榮焉。
“緝毒局怎麼出了你這種玩意?”看著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我忍不住罵出來,“真不要臉!”
啪,我臉上捱了重重一巴掌,還沒等他再伸手,一旁的葉景明猛地擡頭,身體往前一扭,接著一股子慣性,狠命撞上了他的小腹。
那傢伙慘叫一聲,捂著肚子連連後退幾步。趁他頭昏目眩之時,葉景明飛快地曲起膝蓋,對著他的下巴就是狠狠一擊。
肘部,頭顱,膝關節,都是人身上最堅硬的部位。醜臉捱了這兩下,多少有些受不住。他像喝醉了酒一般,左右晃了兩下,然後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我艸你媽!”只是一秒的寂靜,大漢怒吼著踹上了葉景明的肚子。這一腳力道極大,只聽哇的一聲,他口中吐出了大灘的血,點染在我的襯衫上如同一朵最妖豔的花。
“呵呵……”這要是一般人,估計要麼認慫,要麼就悶頭忍了。可葉景明的臉上,分明掛著一抹不羈的笑。那樣子彷彿在說,看啊,你們不過是這樣的一羣螻蟻!
“打死他!”那嘲諷的笑容彷彿燃起了所有人的怒火,包括劉朝宗在內,所有的人一擁而上,對著他開始了真正的羣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