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回來了!”飛機剛落地,一個年輕人匆忙地迎上來。
我認得他,他便是蘇夫人從不離身的生活秘書。看他一臉的焦急,我心裡不由得一沉,看來蘇家是出事了。
“謝小姐是自己人,你大可以直接說。”蘇三沉沉道,此時他表現(xiàn)出的冷靜,真正地與他嫡系繼承人的身份相稱。
“蘇夫人在今天的晨會上暈倒了。”秘書憂心忡忡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送入市醫(yī)院搶救。”
蘇三大大地愣了一下,他的眼睛裡閃過不可思議。
“那麼,現(xiàn)在是誰陪著她 ?”他急切地抓住秘書的手腕,問道,”我父親,還是我哥哥?“
秘書的眼神變得暗淡,他猶豫著斟酌詞句,“現(xiàn)在蘇家正待完成股份分配,兩位都很忙……”
什麼忙,分明就是不想去罷了!蘇三不再說話,他連行李都懶得取,甩開步子徑直衝向了停車場。
病牀上的蘇夫人微微地閉著眼睛,身邊的花瓶裡,一束玫瑰兀自不知憂愁地綻放著,越發(fā)襯得她面色蠟黃,氣息奄奄。真沒有想到,距離上次見面才幾個月的時間,她竟然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媽媽。。”蘇鬱芒抓住她的手,眼淚一滴滴地落在潔白的牀單上,浸染成一朵朵透著不詳意味的花。這一刻,他彷彿只是個孤苦無依的流浪兒,妄圖在雨天迷路的夜裡找到一盞燈。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無助的蘇三。他在我的記憶裡永遠是微笑的,臉上帶著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脾氣。可現(xiàn)在,他徹底變成了一個脆弱的孩子,人間的生老病死在這一瞬間擊垮了他。
“醫(yī)生怎麼說?”我輕輕拉過一旁的秘書。
“蘇夫人的情況很不好。“他嘆了一口氣道,“心肌梗塞急需做搭橋手術(shù),可她的體質(zhì)太過虛弱。。。”
“我的孩子。”就在這時,蘇夫人發(fā)出一聲長嘆,從昏迷裡幽幽醒轉(zhuǎn)。她伸出一隻枯瘦如柴的手,輕輕地撫摸著蘇鬱芒的頭髮。這一刻的蘇夫人,早已卸下女強人那堅硬的外殼。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平凡的母親,一個疼愛兒女的普通媽媽。
“玫兒已經(jīng)是不中用了。”她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痛惜,轉(zhuǎn)而充滿慈愛地望向蘇三,“我會把我名下的股份都留給你,有了它,你不必害怕他們拿你怎麼樣,就算是蘇屹然也不能!”
說到蘇董事的名字,她的臉上一絲的波動都沒有,彷彿說的是個毫不相干的外人。想起蘇夫人住院幾天,他每次都只是匆匆忙忙地來去,心裡不由得生出一股悲涼。——半世的枕邊人,也涼薄至此麼?
“謝昭,你來。”她艱難地轉(zhuǎn)過頭,望著我,“好孩子,你過來。”
我有些遲疑地看著她,蘇夫人溫和地笑著,輕輕拿起蘇鬱芒的手,放在我的手心。
“我要你在我面前起誓,”曾經(jīng)的那個殺生決斷的女將軍又回來了,“離開她,或者失去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母親,”蘇鬱芒跪在牀前,幾乎是在苦苦哀求了,“事已至此,你爲什麼還要阻攔?”
“或者你娶安家的女兒,拿著那過半的股份坐擁天下——“她使勁地咳嗽著,”要麼,你就和她神仙眷侶一生一世。怎麼樣,你自己選吧。”
說著,她擡眼看向了我,“你是個好孩子,只是我從前告誡過你,做皇后的條件,,你還記得嗎?”
我僵在那裡,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做皇后的條件,是了,在拍賣會那一場她就告訴我了。與君主並肩而立的人,除了是他的摯愛,更要於他的王朝有所助益。否則,任憑你是主教的侄女,也只好遺恨千古,遠嫁他鄉(xiāng)!
“請家屬在手術(shù)告知書上簽字。”小護士匆忙地拿著一個本子進來了,“十五分鐘後準備手術(shù)。”
“說出你的選擇!”她伸出手死命地拽住蘇三的袖子,連帶著整個身子都在不住地顫抖,“我隨時可能死在手術(shù)檯上,你要是有個閃失,我這做孃的到死都閉不上眼!”
白紙黑字放在他的面前,亟待他簽字。一切都是那麼地靜,甚至於連氧氣泵的聲音都聽不清了。蘇鬱芒緩緩地轉(zhuǎn)身望著我,閉上眼睛。
“對不起。”
我並不怨蘇鬱芒。都說做生意靠得是一命二運三風水,愛情豈不如此?要他多金人品高貴又言聽計從相愛百年,那真是比登天還要難。愛情這東西是麪包上的一抹果醬,沒有它斷不至死。可是人總要生活,一個再鐵石心腸的人,估計也不能扔下老母幼妹不管吧。也許,只能怪我沒有在他真正當家的時候遇見。現(xiàn)在的他一如剛繼位的王太子。連千古一帝姑且要娶貴女加強權(quán)勢,何況是他?
綠葉遮蔭的那扇小窗後,有個人影依稀可見。我不知道這一刻他是否也在向我望去,抑或只是在倚欄沉思。
“再見了。”我對著那個背影輕輕說道,多謝你賜我一場空歡喜,再見了。
成爲君主妻子的人,成爲大家族女主人的人,或許並不是什麼摯愛,唯有一點是不可或缺的,那就是有力的家族支持。沒了這個,憑你有驚人的美貌,無上的才華,了不起的能力,都只是零後面的零,沒了那塊錦,便永遠不能添花。
這是我一開始就知道的道理,又何必要別人去提點?這份難堪,原本是我應(yīng)得的……現(xiàn)在,走廊上站著衆(zhòng)多蘇氏企業(yè)的董事,他們紛紛地向我投來好奇的目光。我隱約地感覺到,隨著顧氏的衰退,一場血雨腥風即將開始。
可那又與我有什麼關(guān)係呢?我擡頭,天開始下雨了。
臺上年輕的歌手聲嘶力竭地吼叫,衆(zhòng)人像傻子一般又蹦又跳。眼波流動,妖孽橫行。人人戴著一張假面具,用徹夜的歡歌來忘卻塵世的苦笑無主。
我坐在一個冷僻的角落,眼前的新加坡司令已經(jīng)化得只剩淺淺的淡粉色。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來這裡了。那時還年輕,覺得日子真是過得慢,就像一個不知所謂的小孩子,恨不得把口袋裡的銀錢都揮霍掉。新加坡司令這種果汁混合物是萬萬入不了我的法眼的,一來就是個深水**,再次也是什麼zobie之類。
那雞尾酒只一口就苦得我直皺眉頭。這麼怪異的東西,當時是怎麼一杯杯喝下肚的?沒有一會兒,我就開始兩眼金星,歌手沒來由的喊麥更是讓這些星星四處亂顫。
“只怕我會愛上你,,”那挑染著黃毛的少年突然一轉(zhuǎn)調(diào)子,原本嘶啞的怒吼變成了溫柔傾訴,“愛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他的朋友顯然是有些回不過神兒來,貝斯手停止了搖頭擺腦,鼓槌也多少有些尷尬地停在半空中,不知怎麼去應(yīng)對這麼一段無腦SOLO。少年卻是渾然不覺,他溫柔的雙眸望向臺下的某個地方,聲音如同紅絲絨般輕盈柔滑。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果然那裡有個穿翡翠綠吊帶背心的女孩子,遙遙地穿過萬千人羣,對著他搖晃酒杯。喧囂依舊,她的眼睛裡卻只有他。
這一刻我真心羨慕他們的青春年少。不是爲那光潔的皮膚,亦不是豔羨他們的精力充沛。那樣全心全意而又肆無忌憚的愛情,永遠只屬於年少輕狂。越成長,越畏懼,直到再沒有力氣去應(yīng)對世俗目光。
紅樓隔雨相望冷,如此悽風苦雨的寒夜,不知蘇公子又在何處停留?我心裡苦笑一聲,順手又點了杯百利甜。
爲著這種酒,趙言妍還嘲笑過我。
“要麼你就老老實實地點烈酒,要麼就乾脆吃甜食,”她說道,“點這種摻雜太多奶油的東西,不覺得膩嗎?”
可是人生的太多苦澀,正是需要甜膩與微醺遮蓋的啊。許是很久沒泡吧的緣故,不一會兒我就抱著頭搖搖晃晃了。燈火迷離,歌手的聲音裡也帶了三分魅惑,各色魑魅在夜色中游蕩不止,而我,又是夜行百鬼裡的哪一種妖怪?
等我在暈眩裡勉強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桌子對面多了一個人。
一張我不認識的俊秀面孔,有著和葉景明一樣的墨色瞳仁,“這是你今晚的第七杯雞尾酒了。”
“是嗎?”我使勁地揉著太陽穴,眼神朦朧地對著他璀然一笑,“那麼來吧,爲我點一杯你最喜歡的酒。”
他的墨色瞳仁變得幽深,有細小的燈火在其中紛飛繚亂。不一會兒,酒上來了,我望著那杯貌似可樂的東西無聲地發(fā)出嗤笑。
那是一杯長島冰茶,夜店裡著名的失身酒。是覺得我六神無主便可以趁虛而入嗎?我的嘴角輕揚,突然就覺得對一切的假正經(jīng)深感厭倦。
來吧,來吧,如果你願意。反正這浮生若夢,一切都不過是遊戲。
於是我垂下眼睛,從小食盤邊摸出一把紙牌。
“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在這裡,”紙牌如扇面在桌上打開,水晶指甲敲擊如琉璃扣響,“是王,還是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