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入場
四更天。
晴雯窸窸窣窣起身,披了衣裳躡足過來,方才湊近床頭,李惟儉便道:“醒了醒了,莫叫。”
晴雯立馬關切道:“四爺可是沒睡好?”
李惟儉惱道:“太靜了。再者你們這般,我本沒緊張,反倒被帶著緊張了。”
晴雯只得道:“左右今兒只是進場,要考也要明兒夜里,四爺還是快起身洗漱吧,紅玉這會子去取飯食了。”
李惟儉打著哈欠,任憑晴雯伺候了,迷迷糊糊起身。方才落座,紅玉便提著熱氣騰騰的食盒回返。
榮國府的廚子此番算是盡心盡力,紅玉早前打點過,賈母又吩咐過,大姐姐李紈放心不下,又使人打點了一番。好處得的足足的,廚子等自是盡了心力。
李惟儉便覺今日飯食好似比往常還要可口些。
吃用過早點,收拾停當,眼看就要五更天,幾個丫鬟便催著李惟儉快些出門。今日貢院匯聚了八方實學士子,不比前些時日的鄉(xiāng)試人少,不快些去,要進場可就要慢慢的等著了。
李惟儉無奈之下,只得快步出得小院兒。不料方才出門便撞見了領著丫鬟前來送行的大姐姐李紈。
“儉哥兒。”
“大姐姐,昨兒都說不用送考,大姐姐怎地又來了?”李惟儉嗔了一嘴。
李紈就笑道:“總是儉哥兒的大日子,我哪兒有不來送的道理?物件兒可齊備了?吃食仔細檢查過沒?如今暑氣剛過,可得防著吃食變了味兒。你進到號房里也留著心,若是不對味兒趕緊吐了。”
“省的了,大姐姐說過好幾回了。”
略略說過幾句,李紈陪著李惟儉往外走。行過夾道,方才到得儀門前,便見兩個丫鬟一左一右迎了上來。
左邊兒的身量高大豐壯,乃是二姑娘身邊兒的司棋;右邊兒的瞧著嬌小,是黛玉身邊兒的雪雁。
那司棋搶先過來,遞過來一枚香囊,說道:“儉四哥,我們姑娘生怕四爺分到茅房左近,這是特意預備的香囊,里頭放了冰片。”
“嗯,代我謝過二姐姐。”
交接之際,司棋隱晦地勾了勾李惟儉的手心,這才滿含情意地退下。雪雁上前笑道:“可是湊巧,我家姑娘也怕儉四爺被熏了,也準備了個香囊。”
李惟儉當即接過,笑著說道:“代我謝過林妹妹,這香囊不占地方,多準備一些也是好的。”
兩個丫鬟也不多說,送了東西便各自退下。李惟儉與李紈方才出儀門,又有丫鬟攔在前方,卻是寶釵身邊兒的鶯兒。寶姐姐想得周全,送的卻是一些解暑、治痢疾的藥丸。
其后又有惜春、探春的丫鬟過來說了幾句吉祥話,拖拖拉拉好半晌,李惟儉這才坐上了馬車。
大姐姐李紈又仔細交代了吳海平,這才目送著車馬遠去。
此時天才蒙蒙亮,街面兒上雖清冷,卻也有不少步行、騎馬、乘車的士子朝著東面兒的貢院匯聚。
李惟儉栽在馬車里,吳海平趕車,丁家兄弟與吳鐘騎馬開道。一行人呼呼喝喝,穿街過巷,不片刻到得貢院之外。
吳海平早有吩咐,丁家兄弟頓時擠進去,將發(fā)解憑證交與小吏,過手之際又悄然塞過去一枚銀稞子。
那小吏心領神會,當即將李惟儉的憑證放在最上,保準到時候頭一個進場的便是李惟儉。
過得半晌,小吏開始叫號。許是后頭有人給的銀錢更多,李惟儉第六個被叫到。丁家兄弟并吳海平護送著李惟儉,撥開人群到得前頭。
小吏驗明正身,這才擺手放行。其后貢院門前還要搜檢一番,李惟儉心下惴惴,他曾聽聞遇到腦子有問題的兵丁,連后門都要瞧,實在太惡心了。
好在那兩名兵丁只瞧了瞧提著的籃子,翻檢了食物,這便讓李惟儉入內(nèi)了。此時天光大亮,李惟儉按照百家姓尋了號房,左右瞧瞧,還好,距離茅廁極遠,看風向也熏不著。
當下哈欠連天,李惟儉先釘了油布頂子,掛了紗帳、簾子,瞥見號房左右果然有磚托,便將兩塊板子放上,鋪了被褥,隨即翻身上床,蒙頭就睡。
這般多各地趕考士子,等盡數(shù)進場只怕這一天都過去了。那實學的考題大抵明日四更天才會放出來。
好在實學秋闈不似秋闈那般連著考九天,只十九日實學題,二十日策論,連著考完便算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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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王府。
忠勇王一早兒正與郡主李夢卿吃著早點,父女二人其樂融融,便是一旁伺候的太監(jiān)、女史都不禁面上噙了笑。
陳福快步入得殿內(nèi),見父女二人正說著頑笑,便面上猶豫。忠勇王瞥見了,接過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道:“有事兒?”
“王爺,慎刑司吳謙使人來遞話兒,那人招了。”
忠勇王恍惚了須臾,霍然起身:“招了?備馬,本王要去慎刑司!”
陳福領命,隨即傳令。不片刻忠勇王騎著高頭大馬飛馳而去。
到得內(nèi)府慎刑司大牢,那郎中吳謙早已在門前恭候。二人邊走邊說,沿著大牢內(nèi)的夾道往里走著。
“如何招認的?”
吳謙道:“回王爺,有鄰人貨郎曾瞧見,孫守良曾幾次去外城扁擔胡同第四家。下人使人查訪,那戶人家只母子二人,另有丫鬟、婆子二人,料想應是孫守良的外室。”
“繼續(xù)說。”
“下官在孫守良面前提了一嘴,這廝就歇斯底里,只求速死不牽連家人。”
忠勇王頓足,冷哼一聲:“想得美!”
廢太子一案綿延至今半載有余,明面兒上的線索盡數(shù)掐斷,瞧著就像是一起意外。可重重防護之下,能發(fā)生的意外都不是意外!
廢太子早已勢頹,折騰不出什么風浪來。忠勇王,乃至政和帝怕得是有人打著其名號,攪風攪雨。
且廢太子吞金自盡,平白讓圣人背了罵名,一向好名聲的政和帝又哪里肯甘心?
明面的線索斷了,那便只能盯著那風箏。半年來,慎刑司明察暗訪,總算得了線索、拿了人。不料此人卻是個硬骨頭,不拘如何拷打,就是不肯招認。 前幾日吳謙發(fā)了狠,直接用其子當面威脅,可那孫守良油鹽不進,好似全然不在意兒子的生死。吳謙當即存了疑,又命人仔細查訪,這才將其外室查了出來。
吳謙就道:“此人乃是廢太子十幾年前養(yǎng)的死士,廢太子被廢后,此人隱姓埋名、改頭換面,冒用了直隸秀才之身。不敢娶妻生子,只從育嬰堂抱養(yǎng)了個養(yǎng)子過活,對外只說是親生的。
私下里勾搭了醬菜店的女東家,二人無媒茍合,生下了如今的孽種。”
忠勇王頷首,沉著臉前行。獄卒開了兩重牢門,忠勇王到得地牢最深處。那監(jiān)牢里一面欄桿,三面圍墻,內(nèi)中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形蜷縮著,聽見來人,起身看了眼,緊忙爬起來膝行到柵欄前:“我招,我招認了,莫要害我妻兒!”
吳謙冷笑道:“俞大鴻,那風箏到底是何人指使的?你若說出來,本官保管給伱個痛快的,也不牽連你妻兒家小。”
俞大鴻慘然搖頭:“大人,的確無人指使。我,我只是以為太……廢太子早已亡故,這才用風箏試探。”
忠勇王看向吳謙,吳謙無奈頷首,意為此言大抵是真話。昨兒夜里改名孫守良的俞大鴻精神崩潰,竹筒倒豆子,能說不能說的盡數(shù)說了出來。
從此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謀害廢太子,可是抄家滅族的罪過。俞大鴻,你可是想好了,若自行擔下罪名會是什么結(jié)果。”
“這,這——等等,在下另有內(nèi)情稟報。”
“說。”
獄卒搬來椅子,忠勇王大馬金刀落座,便聽那俞大鴻說道:“廢太子下江南時,曾寵幸一女子,其后生下一兒一女。”
“何時的事兒?”
“明德二十七年。”
忠勇王略略盤算,那豈不是二十一年前?當即道:“你接著說。”
那俞大鴻便道:“明德三十三年,太子被廢,有人便私下里尋了那一兒一女,將其送到了京師。”
“有人又是誰?”
“這……是義忠親王。”
忠勇王頓時眉頭緊皺。吳謙在一旁興奮追問:“然后呢?”
俞大鴻搖頭道:“我位卑言輕,只知曉這些,其后聽聞那一兒一女被送去了育嬰堂,余下的就不知了。”
吳謙當即興奮道:“王爺,屬下請命拿了義忠親王問話。”
忠勇王思忖了一番,搖頭道:“不急,你再細細盤問,總要確有其事才好。本王即刻入宮面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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飽睡終日,到得夜里,李惟儉實在睡不下了。
挑了燈火,用小鍋煮了雞絲面,一小碗下肚渾身暖洋洋,果然就飽了。其后便是苦熬,一直熬到過了三更,外間才有小吏舉著牌子、火把,將實學題目展示出來。
李惟儉也不急著作答,低聲喚過小吏,塞過去二兩銀錢,那小吏心領神會,過得須臾便送來一份謄抄好的題目。
借著燭火,李惟儉仔細觀量,嗯……代數(shù)、三角函數(shù)、軍需計算,曲面表面積計算,除去最后兩道或許要用到微積分,其余題目與他而言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李惟儉當即提筆驗算,一道道作答下去。這總計二十道題目,難易不同,一一仔細演算過,待盡數(shù)答完,李惟儉一問時辰,竟還不到四更天。
這可讓李惟儉為難了,這實學卷子自是能提早交了,交完之后也不能離開貢院,只是能離了一個多平方的號房,能到左近四下轉(zhuǎn)轉(zhuǎn)。可這才四更天,他也不能一直轉(zhuǎn)到第二日吧?
再者說了,槍打出頭鳥,恩師嚴希堯如今可是與新黨水火不容,誰知自己提早交卷會不會讓人做了手腳?
因是李惟儉只能苦熬著。好巧不巧,熬過五更天,外間天色漸亮,卻是個陰天。虧得大姐姐李紈與一干丫鬟早有準備,李惟儉取了襖子纏裹住。
又問小吏使銀錢買了些木炭,生了小火爐,這才暖和起來。
李惟儉縮在號房里腹誹不已,這實學與儒學自是不同,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偏生朝廷全無經(jīng)驗,只能依照儒學科舉的規(guī)矩來,因是單獨給了一天光景。
正腹誹著,就見人字號號房胡同里走出來個熟人,正是嚴家二公子嚴奉楨。二公子舒展身形,昂首踱步,隨著小吏走出號房胡同,扭頭瞥見李惟儉,頓時呲牙一樂。
李惟儉挑了挑眉毛,這廝這么早就交卷了?呵,后頭有他后悔的。
不用后頭,天色大亮之后二公子就后悔了。交了卷子就不能回號房,更不能與考官接觸,也不能在貢院里四下亂轉(zhuǎn),因是溜達了一會子,二公子便尋了小吏,搬了個小馬扎坐在廊下,揣著手凍得嘶嘶呵呵,好不凄慘。
這回輪到李惟儉樂了,連連沖著嚴奉楨呲牙。直把二公子恨得牙癢癢,卻偏生拿其沒法子。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天,到得策論開考,二公子總算回了號房。
這策論連在一處說,實則是策問與政論,前者一問一答,后者則需考生長篇大論。
李惟儉早有準備,看了策問,果然事關變法。他也沒想著出風頭,只一板一眼的作答了;后一道政論,竟問的是西北用兵之事,李惟儉思忖良久,先打了草稿,這才仔細謄抄了。
自四更天作答,一直到臨近晌午,李惟儉這才擱置了筆墨。心下不由得感嘆,還是實學好啊,一個時辰就答完了。哪兒像是這策論,絞盡腦汁、咬文嚼字的,有這功夫,李惟儉感覺自己連輪胎配發(fā)都試驗出來了。
腹中饑餓,李惟儉連著吃了幾頓雞絲面,實在不想再煮面。四下觀量,忽而便見嚴奉楨捧腹而出,交了卷面,又捧腹而走。
李惟儉眨眨眼,二公子這是鬧肚子了?
好容易又挨過一個時辰,見有考生陸續(xù)交了卷子,李惟儉這才起身喚過小吏,將卷面封存。
施施然提著籃子出得貢院,李惟儉頗有解脫之感。外間擠擠擦擦,既有看熱鬧的百姓,也有迎考生的家人,更有榜下捉婿的財主。
李惟儉方才出來,呼啦啦四下便圍過來幾人。
“這位公子,我家小姐年方二八,品貌上佳,老爺經(jīng)營皮貨營生,廣有家資,若公子愿娶我家小姐,老爺愿配送嫁妝三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