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士子們無論學識、才干,很多地方都比世家子弟強,惟獨對另類事物的接受能力比世家子弟差太多。比如說斷袖,世家子弟在家里養(yǎng)男寵的也有不少,可怎么到了寒門士子這里就接受不了呢?她跟齊曦炎在一起這么多年,哪曾被人用異樣眼光看過,世家子弟都看著舒服著呢,偏這些人沒事找事。看來得寫篇文章跟齊曦炎建議一下,題目就叫:論如何改變朝廷新貴的接受能力。
她心里憤憤,一抬頭突然看見新科狀元張明長遠遠走來。不由哼哼了兩聲,始作俑者來了。
張明長也看見了她,愣了一下,隨后恭恭敬敬的輕施一禮。
對于他沒立即撲過來的事,李淺滿意極了,看他的做派也應該得了某人的提點。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張明長嘴唇動了下,似想說什么,卻最終一言未發(fā),退到一邊靜等她從身邊走過。
李淺加快腳步,待得看到吳家府門,才輕舒了口氣。剛才那一刻真的有點怕,怕他再叫出“娘子”兩字。
吳府外人頭攢動,十幾個家丁把守著兩邊側(cè)門,正一一檢查著拜年的客人遞上的名帖和禮物清單。除了新科的進士,許多朝廷官員也來了,排著大長隊,伸長脖子等著進門。
李淺不由皺了皺眉頭,最近吳逸的風頭正勁,所有新科進士都認他為師,許多朝廷清流也以他馬首是瞻。齊曦炎曾說過,皇上有意封他為尚書令,這要再登高職,一時不能潔身自律。禍患就在眼前。朝廷缺少人才,這一科的進士以后都要身居要職的,他明目張膽地認了這么多弟子,恐怕要被皇上所忌。看來下次再見老師,得提醒一下了。
好容易擠出府門,想尋找車夫卻根本看不見蹤影。只好向街口走去。走出好遠才在一個犄角旮旯看見蹲在地上的他。
一見她過來,車夫忙小步跑著顛過來,“總管,這里人多。擠來擠去就被擠到這兒了。”
李淺點點頭,吩咐道:“去趟付府。”
她進付家時,付言明正和幾個堂兄弟以及幼時的玩伴。喝酒玩樂呢,一聽她說要去找沈致,立刻扔下兄弟。非要跟著一起去。
看那幾位變顏變色的臉,李淺很不好意思,有心勸他別去了,可人家積極主動的不行,早早的就叫下人備好車了。
李淺無奈,只能陪著他上了車,并叫王府的車夫自行回去。
看付言明志得意滿的樣子。又想起剛才車夫備車的迅速勁兒,忍不住猜測。“你是不是早知道我要去沈府,就在家等我呢?”
“然也。”
付言明眨了眨眼,半似抱怨,“這些人乏味極了,也不知幼時怎么忍受他們的,幸虧你來了,否則我還不知道找什么借口跑走呢。”
李淺咧了咧嘴,合著她讓人當槍使了。
今年沈致也沒回家過年,他們趕到時他也剛從外面拜客回來。一見李淺,便笑了起來,“就知道你要來,我推了好幾個聚會,快馬加鞭緊往回趕呢。”
他沒看見付言明,滿心滿眼的都是李淺。直到付言明故意把俊臉伸到他眼前,才驚叫一聲道:“你怎么也來了?”
付言明哼一聲,指指李淺,“她能來,我就不能來嗎?”
沈致忙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府里那么忙,怎么有功夫過來?”
付言明道:“府里那些人沒意思,就過來跟你玩玩。”
李淺不樂意了,“付公子,你剛才還說跟我玩呢,怎么這會兒又成沈致了。”
付言明微微一笑,“當然是跟你玩,沈致呆呆的有什么意思,我那么說就是哄哄他。”
兩人說著話,自顧地往屋里走,倒把主人丟在一邊。沈致?lián)u了搖頭,有些無奈地跟在后面。
坐著聊天總歸是無趣,李淺建議玩紙牌,兩人欣然應允。叫書童準備了茶點,三人圍坐在一起,幺三喝四的打起牌來。
沈致不會玩,輸了許多錢,付言明也似乎沒玩過幾回,他又沒齊曦炎那天生的賭徒手氣,也輸了不少,一時間李淺身前全是大的小的銀錠子,贏了個滿堂紅。她贏了錢,自是興致高昂,強拉著兩人直打到太陽西斜都不肯住手。
打到后來,付言明雙眼發(fā)黑,又覺腹中饑餓,實在忍不住了,叫道:“我餓了,不玩了。”
李淺也覺餓了,錢雖多終歸抵不上饅頭,也道:“弄點吃的吧。”
沈府里就沈致、一個書童和一個老仆,平日里吃的極其簡單,有時候也從外面買些現(xiàn)成的。可今天街上的店鋪都關(guān)門,老仆也回家過年,倒是沒得吃了。
沈致雙手一攤,做了個無奈狀,“那得看有誰會做飯才行?”
這話倒把兩人給問蒙了,付言明立刻扔了牌,“我回家吃。”接著小步跑走了。
他一走,李淺也要走,卻被沈致攔住。他笑道:“付兄在是沒飯吃,你在就不同了,我這就給你下碗面去。”
李淺有些驚訝,“你會做飯?”
沈致含笑著點頭,這些年他都是一個人在外面,會做飯一點也不稀奇。
看著他圍在鍋臺邊打蛋、炒青菜、下面,李淺心里忽然涌起一種濃濃的暖意。像這樣的生活一直是她夢寐以求的,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泗水鎮(zhèn)那低矮的屋房,弟弟在一邊玩著泥巴,她則跟在母親屁股后邊追著她非要給自己做好吃的。母親回首看她,臉上全是寵溺的笑。
或者生活就應該如此,有人關(guān)心,有人照顧,也有想關(guān)心,想照顧的人,平平安安就是一輩子。
沈致見她看得出神,不由笑問:“你在看什么?”
“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他有些羞赧。
“當然好看,我娘說過做家務的男人最美。”
沈致有些好笑,“她什么時候說過,我怎么不記得。”
她娘自然沒說過,這話只是前世聽來的,此刻想起用在他身上覺得分外貼切。她認識的男人中,沈致絕對不是長得最好的,也不是最聰明的,沒有身居高位,沒有權(quán)勢熏天,但他給她的溫暖卻是任何人也無可比擬的。就像幼時一樣,她不喜歡跟別的孩子玩,可是卻喜歡待在他身上,哪怕只是傻傻坐在一處,也覺得心是甜的。
沈致的手藝很好,兩碗素面也做出了好味道,再配上一碟青菜,一盤雞肉,真是人間美食。李淺吃得津津有味兒,就算吃宮里的宴席都沒覺這么可口過。
沈致含笑著看她吃,屋里的氣氛格外和諧,只除了那護主心切的小童時不時的露個面,用極其怨恨的眼神瞅她幾眼。李淺全當沒看見,依舊吃得噴香無比。
“好吃嗎?”沈致一臉寵溺,時而還給她擦一下唇上的湯漬。
李淺吞了口面,含糊不清道:“好吃。”
“以后每天做給你吃可好?”
這是在向她求親嗎?她突覺面頰微燙,強自鎮(zhèn)定道:“每天吃會吃膩的。”
“不會,我會學著做很多花樣的。”沈致笑了笑,是很和煦的笑,就像最暖的春風吹進人心里。他的手指在她臉上摩挲著,就像他的人一樣,暖暖的,滑滑的,讓人舒服無比,也在她心里泛起淡淡的漣漪。
或許是氣氛太過曖昧,徘徊在門口的小童終于忍不下去了,探了個頭進來高聲道:“公子,天黑了。”
這意圖也太明顯了,似生怕她把他主子給怎么著了。李淺有些好笑,反正她也吃飽了,便起身對沈致道:“你送我回去吧。”
“嗯。”沈致含笑應允,然后叫小童去準備馬車。
小童自是不愿,可又不能不聽話,嘴里哼哼唧唧地跑出去,李淺猜測他多半是在問候她家的祖宗。
馬車備好了,李淺卻不想坐,今天的月色很好,天空也很晴朗,倒不如散散步,消化消化食。
“你陪我走走好嗎?”她回頭望沈致。
沈致沒答,只笑著握緊她的手,向前走去。于是兩個人,一馬一車慢悠悠地出了胡同,走上長街。
大年初二,街邊的店鋪都關(guān)了門,街上行人也不多,偶爾碰上的也是小貓三兩只,京都最熱鬧的長街上倒顯得冷清許多。
街邊店鋪緊閉,他們都是回家過年了。“家”這個字眼,讓李淺想起花傾國,她唯一的弟弟,若是傾國在這里,也許她也不會覺得這么寂寞了吧。想到傾國,難免會想起泗水鎮(zhèn)的小院,想起隔壁院子那個總對她掄棒子,叫著要打她一頓的段阿姨。然后,浙州沈白鶴宅里的一幕又突地閃進腦中。
“你母親還好嗎?”她突然問。
“還好。”
“怎么沒把母親接過來過年?”
沈致?lián)u搖頭,略顯無奈道:“已經(jīng)叫人接過了,可母親說她一個人過得很好,不想長途跋涉的到京都來。”
一個人?看來很多事段阿姨都沒打算叫他知道。她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沈致他的身世,可現(xiàn)在人家娘親都不想說,她多這個嘴也沒什么意義。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她輕笑一聲,“今晚的月色很好,咱們就這么一直走下去吧。”
“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沈致一笑,握著她的手更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