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最終將對罪婦沭碧菡的處死通告公佈於衆。
公告大意如下。罪婦沭碧菡惑亂後宮,意圖以邪術將大義公主置於死地,心腸歹毒,罪無可赦,按南楚律法,施以火刑。三日後在午門外,全城百姓皆可圍觀。
新年前,宮裡一般按例都不會有處決人犯這樣的事情,這也是老祖宗傳下來體現皇帝仁義治理天下的規矩,除非是罪大惡極,或是皇帝親口聖諭。
從聽說了碧菡被處以火刑那一刻,淇瀾心裡就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她不該心軟的。
這個女人一直暗中下絆,想要害死自己。何況明明殺手就是無情無義的,哪裡又來的這麼多的悲天憫人多愁善感?
在這一點上,楚月宮的幾個宮女就比她強多了。聽到碧妃要被處決,都是長鬆口氣大快人心的表情,連一貫軟弱的錦兒都不例外。
這不得不讓淇瀾開始反思。都說過分的慈悲就是懦弱,難不成自己真的懦弱了?
上午出的通告,下午宮中又有小道謠言傳來,說是碧妃拒不領刑。
其實領刑或者拒絕也都是形式罷了。即使犯人不肯心甘情願的領刑,到處決那一天,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通常都會提前做些準備。如餵給犯人一些迷藥,讓她不能亂說或是反抗;或者殘忍一點的,割了舌頭挑了腳筋手筋,多遭罪不說,最後一樣的只能乖乖就範。
不論如何三日後被燒死都是已成定局的事兒,可那碧妃竟然咬了牙關拒不領刑。
淇瀾聽了沒說什麼,心裡卻是雪亮。
八成,她是要見誰一面。而這個誰,應該就是當今皇上令狐謙。
唉。情之一字,害人不淺~~~
原本淇瀾心裡不做聲的還在猶豫,自己該不該去天牢探望一下,如今想來,倒是沒這個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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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的李大人思忖再三,還是硬著頭皮給宮裡傳了話。
連城一字不落的將沭碧菡的要求告訴了令狐謙,一身龍袍貴氣威嚴的男子冷然嗤笑:“要事相告?死到臨頭還有什麼陰謀詭計?”
當日夜裡,令狐謙帶著連城去了刑部大牢。
秦駿白押送至刑部,沭碧菡並未受什麼折磨,甚至重刑犯的手銬腳鐐都沒戴。是以此時看過去,除了幾日未眠的憔悴不堪和髮髻稍稍的凌亂,端坐如常的碧菡還是維持著她一貫美好秀麗的形象,不見慌亂。
連城開了牢房大門的鎖,無聲無息的隱到了暗處不見蹤跡。
令狐謙斯文儒雅的走進去,彷彿整個牢房都在他周身光芒的照耀下明亮了起來。
“臣妾參見皇上。”碧菡站起身,一如往日般恭恭敬敬行了禮。
“碧兒好風度。”令狐謙站定在她面前三步之遙。
“皇上今天,”碧菡聲音微哽:“倒讓臣妾想起了寧月城外的初見……”
令狐謙低頭,看見自己出來時怕麻煩而著的一身黑衫。
“碧妃是要朕來敘舊的麼?”令狐謙這個人,後宮佳麗誰人都可以寵,卻也可以前一秒柔情繾綣,後一秒翻臉無情。
只是到現在,也有了一個讓他頭疼的例外。
“碧兒一開始不過是爲了活命,”碧菡喃喃的,朦朦的明眸失了光彩:“沭家棄我不顧,沭淇瀾那般待我,碧兒真恨,只想著報復,誰人也別想好過……可是對皇上,呵呵……碧兒不過是枚棋子,是個替身,由入帳開始,就註定了碧兒的情意都是枉然。再怎樣動了心思,想要博得皇上一笑,真真正正的看上碧兒一眼,都是無法企及的癡人說夢……碧兒就那麼差麼?差到寧可聽信皇后的主意小丑樣的扮作沭淇瀾的模樣,依然被皇上罵做愚蠢……愛上一個人卻不可得,是多麼悲哀的事情。”
令狐謙心生不耐。早知道她是爲了這個,自己就不會一時心血來潮趕過來:“沭碧菡,說你愚蠢果然蠢不可及。”
“是的,真的是愚蠢。”兩行清淚掛下那依稀看的出青稚的面孔,碧菡咬脣:“蠢在錯愛上一個無心之人,蠢在至死都還不知悔改。若是有來世,碧兒寧可死也要避你遠遠的,皇上……”
令狐謙皺了眉,擡腳準備離開:“那你就安心上路吧,碧妃。”
“皇上,”碧菡伸手拭去頰上的淚水:“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怕沾了將死之人的晦氣還是,”語氣有著隱隱的恨意和刻薄:“急著要去見沭淇瀾?”
聽到她提起瀾兒,令狐謙的臉色陰了下來。彷彿被這個惡毒的女人提起,都會讓他心裡不舒服:“對自己的姐姐都下的去這樣的狠手,你倒是真讓朕刮目相看。”
“姐姐?”碧菡陡然笑的癲狂:“皇上說的哪個姐姐?”
令狐謙厭惡的看她一眼,終於決定放棄。今晚過來真是個失敗的決定。
“皇上以爲,楚月宮裡住著的,真的是碧兒的長姐沭淇瀾?”碧兒終於不笑了,冷冷的聲音透著詭異,讓人聽了渾身都不舒服起來。
“莫非到這個時候,你還要跟朕灌輸一些怪力亂神的思想來堅持你做的是對的?”令狐謙怒了,周身迸發出的寒意瞬間將陰暗潮溼的地牢又降低了幾度。
“碧菡在寧月出生,自幼跟著二哥沭靖遠長大,雖然和長姐沭淇瀾並不是特別親近,可是她是什麼樣的人,能做出什麼樣的事,碧菡不敢說百分之百了解,卻也明白人之秉性是絕對不能更改的。”沭碧菡到底是聰明人,這些話她不曾說過,並不代表她心裡沒有懷疑:“皇上就不曾起過疑心?她一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不曾隨父王習過武,更不曾飽讀過詩書乃至兵法,從哪裡來的突發能力領兵出征保衛寧月?連我父王,赫赫有名的鎮遠大將軍都做不到的事,她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小女子做到了,皇上就不覺得有問題嗎?”
令狐謙背對著碧菡的肩膀一僵,卻是沉默著沒有說話。
“皇上那麼英明神武,又怎麼會看不出?想必,”碧菡笑的悽然:“是根本矇蔽了眼睛矇蔽了心神不去看不去想罷了。”
那日在楚月宮,沭淇瀾曾經講過的話陡然冒了出來。
“當日鎮遠大將軍沭威陣亡之日,沭淇瀾失足落下池塘,被救起的時候,呼吸……幾乎停止了。其實對於我來說,算是已經死亡過一次了,在那短暫的失去神智的半個時辰裡,我好像已經不是我,沭淇瀾原本的一切,好似都不再重要……”
令狐謙心裡突然覺得驚慌,有些抓不住根本的無力感:“瀾兒跟朕說過,曾得高人指點。”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說這樣的謊話,又是顯而易見的蒼白到站不住腳。
“呵呵,”碧菡倒不反駁,卻是步步緊逼:“碧菡看過家姐刺繡,看過家姐撫琴,看過家姐翩翩起舞,卻從未見過驚世駭俗的擊杯奏樂,還有那勞什子的冰激凌。皇上握過沭淇瀾的手吧,那雙柔荑沒有半點的薄繭,因爲從來就沒抓過棍棒長槍!”
“閉嘴!”令狐謙轉身,眼裡射出的厲芒簡直要將碧菡當場釘死在原地。
“真抱歉打碎了皇上心中完美無缺的那個形象,”碧菡眼中淚珠滾滾,毫不在意自己的形容狼狽和此時的心如枯槁:“可惜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是沭淇瀾,必然是某個善變的鬼魅化成了家姐的容貌!”
“不管她是誰,又關碧妃什麼事?”令狐謙聽到碧菡的言辭激烈,反倒慢慢的鎮定了下來。
一句反詰讓碧菡啞口無言,繼而萬箭穿心:“皇上,你好狠……”
“若是因愛而關心朕,碧妃大可不必。”冰冷的語氣說著最爲殘酷的話:“因爲……你不配!”
這句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碧菡失了渾身的力氣跌坐在地慟哭出聲。自己怎麼傻到這種地步?活生生的送上去被人羞恥?
“連城,鎖門。”令狐謙走出牢門,再也不去看沭碧菡。
連城應聲出現,利落的上前鎖門。
“令狐謙,我真後悔我的錯愛,”碧菡撲過來抓著牢門的木欄,一字一頓狀似瘋魔:“我詛咒你,跟我一樣愛而不得,永遠得不到那個女人的心,哈哈……”
失控的笑聲迴盪在陰森恐怖的天牢裡,久久散不去。
一直到嗓子啞了,甚至泣了血,碧菡收聲,呆呆的靠在牢門上。
皇家的恩寵,不過就是這樣。
所有的歡笑所有的懷念,都好似過眼浮雲,轉瞬即逝。
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只要他願意,可以把無限的疼惜帶著憧憬放到你的懷裡,博取佳人傾城一笑;而若是他不高興了,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轉眼就會從雲端摔進地獄,被剝奪的一分不剩。
最可笑的,就是那些疼惜都是假的,都是她一個人的自以爲是……
獄卒小心翼翼的過來看了看,確定皇上已經走了,這才鬆口氣。
“勞煩這位小哥告訴李大人,就說罪婦沭碧菡甘願領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