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再考慮嗎？”偌大的議政殿內(nèi)，令狐謙坐在放滿卷宗奏摺的桌案後，一桌之隔是有著賜座殊榮的秦王駿白。

不過隔了一張桌子的距離，可是兩個人之間又何止是這短短的幾步之遙。

駿白淡然以對：“承蒙皇上器重，只是微臣不才，不敢當(dāng)此重任。”

令狐謙定定的看著他，想要從那雙平靜無波的眼中看出些什麼，半晌卻是徒勞：“文可安邦，武可定國。朕覺得天下一統(tǒng)後，最合適丞相這個位置的只有駿白。”

“駿白只是一介武夫，代皇上開疆闢土尚有些用處，”駿白溫和卻是絕不退避：“丞相之責(zé)，非微臣之所能。”

這些年的配合默契，令狐謙最是知道秦駿白是什麼樣的人。

話到如此，多說無益。

“駿白，”令狐謙聲音裡有著難言的漠漠寂寥：“朕的身邊，只有你了。”

“皇上憂思了，”駿白淡然的雙眸中極快閃過一絲難以言說的複雜之色：“願意爲(wèi)君分憂的臣子又何止駿白一個。”

“可是隻有駿白，讓朕覺得親近。”令狐謙低了聲音，蕭瑟的語氣裡有著罕見的認(rèn)真：“像是朕的手足。”

慌亂？泰山崩於面前不變色的秦駿白，臉上閃逝的那種表情，是慌亂嗎？

令狐謙親眼所見，心生不悅：“駿白就這麼不願意聽見朕的真心話？”

真心話。

駿白苦笑，輕了聲音：“皇上，您的手足，只有南陵王。”

令狐謙身子一震，彷彿籠罩在眼前的海市蜃樓瞬間崩塌。他還是那個鐵血無情高高在上的孤寡帝王。

可笑這世間，什麼都是他令狐謙可以信手拈來的，唯有感情。

不管是兄弟之情朋友之情還是男女之情，在帝王這裡，都是帶了算計蒙了塵霾的不純之誼。這就是……代價。

突如其來的怪異之感，像是悲傷。

“朕累了，秦王退下吧。”這一刻，他是君，他是臣。君臣之間，隔著光年的距離。

是下午接近黃昏的時間，議政殿裡尚未掌燈。這一時刻，外面尚有太陽的餘光，絲絲縷縷的映進來，整個大殿的基調(diào)卻是慢慢暗沉了下去。那些輝煌高貴的金黃，蒙了霧靄之光，也變得失了顏色，鬱鬱寡歡的樣子。

“皇上。”是連玨，生怕打擾而略帶猶豫的聲音。

“進來。”令狐謙揉揉眉心，閉了下疲憊的雙眸，再睜開時又是冷靜果斷的那個南楚帝王。

“風(fēng)城有信。”連玨沉聲稟報：“連玉已經(jīng)找到方爲(wèi)的落腳點，是在世子府。”

意料之中。令狐謙一點都不吃驚：“還有呢？”

連玨的遲疑太過明顯：“還有……大義公主……”

令狐謙眉心一跳，整個人身子就繃起來了：“她也在風(fēng)城？”

“連玉今天發(fā)來的飛鴿傳書，大義公主已經(jīng)離開風(fēng)城了。”連玨好糾結(jié)啊，要不要把那段慘虐的事情告訴主子啊~令狐敬遲死不足惜，可是萬一皇上大發(fā)雷霆，連玉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啊啊啊。誰能告訴他做個影衛(wèi)怎麼就那麼痛苦萬狀哪……

“連玨。”令狐謙濃密纖長的眉毛斜斜向上一挑，眼底的威壓重了三分。

連玨很無奈，聲音又低又快：“連玉發(fā)現(xiàn)方爲(wèi)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情況，大義公主也在，看樣子應(yīng)該是被脅迫去世子府的。大義公主在府上的時候，受了……受了一點苦……”

“知道你和連城的差距在哪裡嗎？”令狐謙突然開口打斷了連玨，如雪的冰冷語氣：“連玨你太婦人之仁。”

連玨心中一凜，肅起全部的精神，一五一十的把所知情況全部說了出來。其實那是連玉覺得匪夷所思，寫了滿滿一長串篇幅仔細描繪後，連玨才能知曉的這般詳細。

連玉再也想不到，這樣的一時興起竟是害了自己。

令狐謙的拳頭越攥越緊，臉上沉積的暴戾讓人心驚。連玨說完，大氣都不敢喘，斂了氣息將自己縮至沒有存在感。

“讓連玉撤回來見朕，連玨你也不用跟了。”令狐謙聲音冷的沒有人氣：“這件事朕會轉(zhuǎn)給連城。”

連玨打個寒噤，卻只是極快的應(yīng)了聲不再多話。

“大義公主現(xiàn)在去了哪裡？”

“被華梨公子帶走，應(yīng)該是往倫虞方向去了。”

令狐謙霍的轉(zhuǎn)過身，兩道厲芒直直的看向連玨：“連玨，朕命你跟去倫虞，要是沭淇瀾再有什麼閃失，你就提頭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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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風(fēng)城趕到倫虞的原京都甘南，一路上走走歇歇，華梨倒是一派悠然不趕時間的樣子。

淇瀾自也樂得閒散快活，連商界大佬都不急，她這個無所事事的小嘍囉就更不慌了。

每日的出發(fā)時間，都是看華梨的心情而定，有時候是日上三竿，有時候又是天色未明，有時候進了一個小鎮(zhèn)子，又莫名其妙的住了下來不肯走。

所以到了甘南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個禮拜之後的事情了。

淇瀾並無意去窺探華梨的心思，只是這一路過來，那個男人實在沉默寡言的可以。有的時候一整天也不見得說上一句話。

發(fā)了神經(jīng)的時候，華梨公子會自己一個人翻身上去馬車的頂上，拿著酒壺一喝就是大半天。根本不理會同行的淇瀾。

兩人都很默契的不再提曾經(jīng)發(fā)生在世子府那個不愉快的夜晚，就好似一切都如過眼雲(yún)煙，隨著馬車軲轆的轉(zhuǎn)動漸漸拋在了風(fēng)城，最終湮滅在塵土裡無影無蹤。

這樣就很好。

才進了甘南，兩人就聽到了一則狗血又震撼無比的消息。

三天前，應(yīng)該還是華梨公子賴在途中一個如畫小山村的時候，風(fēng)城出了大事。

一夜之間，南陵王長子令狐敬遲的世子府就被滅了門，全府上下無論老幼，皆是殺無赦，沒留一個活口。在府中做客的某位方姓男子也未能倖免於難。只是次日起，流言就在風(fēng)城傳開了，說是此等災(zāi)禍皆因方姓男子所招致，因爲(wèi)那位就是泰周的景帝方爲(wèi)，因爲(wèi)仇家的追殺而暫時離開泰周避往風(fēng)城，卻不成想連累了世子一家。問題是，重點還不在這裡。

傳言中說，令狐敬遲作爲(wèi)皇姓子孫，死狀那叫一個悽慘。

有住在附近早起勞作的百姓，天矇矇亮的時候經(jīng)過世子府大門口，遠遠看到高深氣派的大門樑上掛著兩條長長的東西，一黑一白。那個人也是好奇，仗著天還沒亮就大著膽子走了過去看。誰知道這一看之下把他嚇破了膽子，差點當(dāng)即尿了褲子昏死過去。

那高高的門樑上，倒著掛的是兩具早已死去多時的屍體！

黑衣的是外人不認(rèn)識的方爲(wèi)，白色的，是被扒光了衣服殺死的令狐敬遲！

世子府門前的臺階上，從兩人喉間流下的鮮血一地都是，觸目驚心。那麼多的血就好像兩人是生生被割了喉放血而死一樣。

沒有人知道爲(wèi)什麼令狐敬遲會是這麼蹊蹺詭異的死法。而他胯-下明顯被割去多日已經(jīng)痊癒的地方更是因此暴露於天下，即使死了卻依然爲(wèi)人口舌相傳津津樂道。

一時間，南楚的令狐皇家因爲(wèi)令狐敬遲的死因蒙羞不已。南陵王一夜白頭，令狐敬遲的生母齊王妃本就體弱多病，聞此噩耗一口氣沒上來，生生憋死了過去。

皇宮中也發(fā)出了懸賞通告，出賞金一萬兩追查殺人兇手，同時更是安排刑部配合風(fēng)城府衙一同查案。一時間，因爲(wèi)令狐敬遲的死搞得風(fēng)城內(nèi)外雞飛狗跳，風(fēng)聲鶴唳。

華梨公子聽到這個倒是依舊興致缺缺的樣子，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淇瀾，抿了脣似笑非笑。

同樣一則消息落在淇瀾耳中，卻是響雷般的心驚肉跳。久久都平復(fù)不下來。

她不想深究這裡面太過的巧合，更不敢想象這滿門屠殺背後的真正意義。就當(dāng)那令狐敬遲真的是倒黴透頂，被方爲(wèi)的仇家順便給滅了好了。

這樣想，她會心安很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