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未時剛過,正是一天中昏昏然最熱的時候,令狐謙還是來了。
雖然知道此次見面避無可避,可是一旦真的面對,淇瀾心中還是有些許的忐忑。
“妾身參見皇上?!?
“平身。”令狐謙一身明黃,剛剛從議政殿出來的樣子。
淇瀾屏息斂眉的垂首站定,恭順異常。
也不過才兩個多月,依舊是楚月宮,依舊是常常鬧到不歡而散的兩個人。只是心境和脾性已經截然不同,讓人不得不感慨物是人非的殘酷現實。
生疏,是的,遊離在兩人之間的,不是怨恨不是喜悅不是想念,而是令人頹然的疏離別扭。
“住的還習慣吧?!币婚_口,令狐謙就懊惱自己這樣蒼白的客套,毫無意義而且讓人恥笑。
“謝皇上關心。”淇瀾平靜的口吻:“還好?!?
房間裡的奴僕都知趣的下去了,一如昨日皇后來的時候,兩人默默相對。
淇瀾覺得不自在,可是又沒有旁的法子。幸好因爲天熱窗子是敞開的,多少也避免了兩人單獨處於封閉空間的赧顏。
“見過皇后了?”令狐謙坐到軟榻上,隨意的喝了口茶。
淇瀾有微微的詫異,只是很快就掩飾了過去:“昨天見過皇后了。”
令狐謙點點頭,倒不似說謊:“朕倒是沒想過瀾兒跟皇后還有著交情,日後有時間倒不妨多走動走動?!?
淇瀾抿了脣,質疑的話嚥了回去:“妾身的榮幸?!?
令狐謙不知道淇瀾心裡的困惑,而且他的皇后已經給他栽了贓,眼見淇瀾小心翼翼的應答和謹慎萬分,心中的失落無以言表。
一時的衝動,話就問了出來。
“你還怨恨朕?”
“沒有?!变繛懞芄麛嗟难杆僮鞔穑骸版硎腔噬系淖用?,豈會有怨恨之情?”
令狐謙心中苦澀,悶了聲音:“瀾兒,你變了好多?!?
這樣帶著慎重與小心的令狐謙讓淇瀾看了心中也是難受不已,只是她已脫身而出,能夠帶著平常心態站在旁邊冷靜對待了。
令狐謙收拾了心情,很快恢復常態:“駿白此去天澤,怕是要忙到年底才能回來,瀾兒無事就在宮中多住住,這楚月宮朕一直給你留著。”
這話說的,讓有心人聽了去怕是又要翻天了。
“皇上,”淇瀾心裡不是個滋味,婉轉的拒絕:“王府也有不少事情,王爺不在,妾身畢竟要當半個家。能夠進宮探望到皇后和皇上一切都好,妾身也就心安了。”
令狐謙不置之否,倒是潛意識的堅決不肯稱呼她爲王妃,亦或者是芙蓉公主。
“昨日傳回來的消息,說是沭將軍和秦王在朝堂上因爲意見相左而起了些爭執。”令狐謙若無其事的樣子:“瀾兒就這麼一個弟弟,朕倒是欣賞他的才華,不如調回沙陵來任職如何?你們姐弟也能團聚。”
這句話透漏出的信息就微妙了。
心眼小一點的,完全會以爲令狐謙在挑撥離間她們夫妻之間的關係。即使只是陳述事實,也不得不讓淇瀾心裡繫個疙瘩。自己的夫君和弟弟政見不同關係不好,任是哪個女人都無法坦然視之。
何況從明面上來講,天澤再怎麼臣屬於南楚,畢竟還是一個獨立的國家,這樣官職的調撥,尤其是從臣服國調來主家,幾乎是絕無僅有的。這其中,牽制的意味重的讓人無法忽視。
“蒙皇上厚愛,舍弟現在年幼,尚且當不得重任,”淇瀾攏在袖中的雙手曲握成拳,面上卻是波瀾不興:“妾身以爲,他還需要多學習。”
令狐謙也沒有繼續表態,沉默的喝茶。
房間裡,是宣示主權般的檀香氣息。
淇瀾突然懷念起這些日子來聞慣了的伽南香,淡淡的不張揚,卻妥帖無比。
驀地就很煩躁這種心機重重談起來很疲累的對話。
“妾身稍晚打算回王府了,過些日子再來拜訪皇后娘娘?!?
令狐謙眉心一跳,差點脫口說出不準。停頓了幾秒才恢復心平氣和:“今兒晚了,明天再說吧?!?
想了想淇瀾還是忍了下來,沒必要堅持這種無謂的爭執去觸怒令狐謙,反倒最後自己落不得好:“也好,那明日一早妾身就不叨擾皇上皇后,這裡先拜別了。”
狹長的鳳眸蒙上一層陰霾,像是極力忍耐著怒氣。
“瀾兒就這麼迫不及待,畏朕如蛇蠍?”
“皇上,”淇瀾覺得太陽穴一下下跳的厲害:“妾身是秦王府的王妃,回去有錯嗎?”
這算是今天她說出最針鋒相對的一句話了。依稀間,能夠看到往日那個伶牙俐齒讓令狐謙又愛又恨的樣子:“瀾兒怕什麼?”
淇瀾無懼的擡眼迎上他審視的目光:“爲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令狐謙氣極,脣邊浮起淇瀾熟悉的笑意,冷冽之至:“朕想做的事情,從來沒有做不到的。同樣的道理,”他慢慢的一字字吐的清晰無比:“朕若是想要一個人,又有誰能逃得開?”
終於說出了他的本意嗎?
淇瀾心中漾起苦澀的悲哀。明白了多說無益,只會更加激化兩人之間緊張的關係,索性閉口不言。
令狐謙嘆口氣,沒來由的倦怠萬分:“朕沒別的意思,要留要走都隨你,”從軟榻上站起身,依舊高大挺拔的身形:“朕累了,先回去歇著了。”
“妾身恭送皇上?!蹦抗舛⒅_尖,直到腳步聲漸漸遠去,終究無聲。
又是一夜的輾轉反側,似睡非睡中,不受主觀意識影響的,竟是秦駿白慎而重之的那句話,只要你信我就好~
信任嗎?她能夠毫無芥蒂完全坦誠的信任嗎?一如前世做殺手時,和小五放心的交付彼此後背最薄弱的一面給對方嗎?
靖遠,秦駿白,令狐謙,這些名字紛紛擾擾的,在她的腦海裡繞成一團糾葛的毛線,徒增煩躁。
難捱的等到天亮,淇瀾頂著一雙熊貓眼起牀,身子竟比睡前還覺疲憊。
繡兒比前一日晚了一刻鐘出來,淇瀾雖然不介意,可是很快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繡兒的眼睛微微紅腫,看得出定是哭過。
淇瀾很驚訝,能讓繡兒失態慟哭,連城真是好本事~
可是怎麼問,繡兒都是不發一言,手下毫不怠慢的張羅著洗漱梳妝。一直到御膳房來送早膳。
今天來的是個眼生的小公公,不再是小鄧子了。
兩個人沉默著吃完餐點,倒是沒一會兒就有軟轎奉命擡了過來。
淇瀾悄悄鬆口氣,毫不留戀的擡腳上轎,離開這對自己而言再無意義的楚月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