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宴席,令狐謙纔出太和殿,眼角就看到了隱在一旁的連城。
打住了想要趕去楚月宮的念頭,令狐謙轉身走去議政殿。
“回皇上,”連城一身黑衣,單膝點地:“連城根據吩咐,發現雜耍團裡確有武功不俗的瘦高男子,左耳如皇上所見,缺了一塊。”
“人呢?”令狐謙早就料到會是如此。
“屬下不敢驚動,悄悄退了出來。”連城繼續:“連玨在暗處監視著,這會兒應該還在中寧宮。”
“很好,”令狐謙撩袍起身,笑意不及眼底:“隨朕去看出好戲。”
中寧宮。
高皇后一回宮,就氣的摔了好幾個杯子碗碟,猙獰扭曲的面孔不見剛纔一絲秀麗:“氣死本宮了!本宮要那個小賤人死!”
“皇后。”齊嬤嬤連忙上前,說出的話卻是煽風點火:“娘娘您放心,總歸是有辦法除去那個賤婢的,您可別傷了鳳體,龍胎重要啊。”
“哼。”高皇后撫上小腹,恨恨的坐在榻上:“連本宮投其所好給碧妃打造的節目都入不了皇上的眼,那個狐貍猸子,不知道用了什麼妖術……”
“妖術?”齊嬤嬤眼睛一亮:“若是妖術,奴才倒是認識個道士……”
“道士?”高皇后擰了蛾眉:“裝神弄鬼?有什麼用?”
“那可不是……”齊嬤嬤附在高皇后耳邊嘰裡咕嚕說了一通,吹得天花亂墜煞有其事。
高皇后臉色稍霽:“若是有用——”
“皇上駕到!”冷不防響起的聲音將心懷鬼胎的主僕二人齊齊嚇了一跳。
“齊嬤嬤,快,把地上這些碎片清掃乾淨。”高皇后聽聞皇上來了,面露喜色。難不成皇上今晚要宿在中寧宮?
令狐謙已經掀開簾子走了進來,身後跟的不是大太監朱令宇,而是影衛連城。
高皇后的心重重一跳,頓時涌起了慌亂之感。
“臣妾恭迎皇上。”
“免禮。”令狐謙開門見山:“朕此時來,是要跟皇后討個人。”
高皇后強笑,心卻慌的不行:“瞧皇上說的,臣妾的人就是皇上的人,哪裡來的討要之說。”
“是嗎?”令狐謙冷笑,不疾不徐:“朕要的人,不是宮中之人,瘦高男子,左耳殘缺,曾去楚月宮送過晚膳。”
高皇后猛然擡頭,眼底的慌亂恐懼掩飾不住:“皇、皇上……”
“娘娘。”齊嬤嬤眼尖的伸手扶住高皇后:“您可千萬注意身子啊,龍胎重要~”
令狐謙厭惡的斜睨了兩人一眼,移開目光:“朕知道有人陷害皇后,唯恐皇后受驚嚇動了胎氣,特意趕過來保護皇后。”
高皇后氣都喘不勻了,毒蛇一般的驚恐攫住她的咽喉:“皇上,臣妾好害怕……”
“皇后不要擔心,一切有朕。”令狐謙真真假假的笑:“誰敢這麼大膽的陷害皇后,朕定不輕饒。連玨~”
候在外面的連玨聞聲入內,手裡拎著的一個男子被點了穴周身動彈不得,噗通一聲被扔在了地上。
“皇后可認得此人?”令狐謙不緊不慢的問。
高皇后避開,不去看地上的男子:“臣妾,不曾見過……”今晚雜耍時特意讓他不要去,以免被皇上和那個賤人看出什麼。誰知道……
“朕就知道。”令狐謙鳳眸掠過極寒的冷冽,轉瞬即逝:“說,是誰讓你去楚月宮下毒,然後又陷害皇后的?”
一字一字如同凌遲,聽在耳裡心驚肉跳。高皇后將大半身重量都靠在齊嬤嬤身上,像是不堪驚嚇,簌簌發抖。
地上瘦高的男子咬著牙不說話。
連玨彎腰,伸手連點他胸口幾處穴道,是異常毒辣的分筋錯骨手段。
地上男子頓時面露痛苦,臉上漲紅似血。周身如同萬蟻啃噬,血液倒流,筋脈一節節的收縮,牽扯著五臟六腑,火燒火燎的疼入心肺。
“啊……”男子嘶叫,那聲音慘絕人寰,恍如沉沉來自地獄惡鬼。
一縷黑血從男子咬緊的牙關緩緩流出,竟是咬碎了口中暗藏的毒藥自盡了。
連城探了探對方的鼻息,對令狐謙搖搖頭。
“真是可惜。”令狐謙的聲音彷彿真帶著扼腕的味道:“朕還沒問出來誰纔是幕後指使之人……”
高皇后被嚇得搖搖欲墜,隨時都要暈過去的樣子。
“皇后看來驚嚇不輕,”令狐謙關心的語氣:“既然已經解除了危險,朕就回去了,皇后可要好好歇著,爲我南楚增添一位健康的皇子呵~”
放肆的輕聲呵笑中,高皇后終於眼睛一翻,直直的倒在齊嬤嬤的懷裡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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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駿白一夜無眠。
坐在窗邊眼睜睜的看著天邊由暗沉無邊的墨黑色漸漸變灰直至發白。
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二十二年無慾無求淡定從容的生活一一從眼前浮過。
從來不曾執著過什麼,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執著什麼。
那麼多人渴望羨慕憧憬的地位權勢財富,對他而言,真的什麼都算不上。
從他知道那個秘密開始,從他知道自己這一世將要揹負的是什麼開始,他就彷彿什麼都看開了。不去爭,也無謂去爭。得之吾幸,不得吾命。
這是第一次,他起了爭取的念頭。那麼的想要將自己嚮往的,抱在懷裡護在心裡,呵護守候,一輩子,不離不棄。
可是……
那仇恨也是淺薄的吧。男女之間的感情本就奇怪,真的動了心,又有什麼樣的恩怨不能泯之一笑?
她說,是呵,只怕樹也動了心思……
駿白淡淡的笑,那笑容在初亮的晨光裡白的透明,明明絕美如畫卻怎麼看都抹不去的哀傷。
秦將軍就像淇瀾的哥哥一樣,溫暖睿智……
哥哥,哥哥。
這個詞語第一次讓駿白感覺到的不是溫暖親情,而是刺如荊棘的殘忍……
昨夜她的身影清晰的一如剛剛離去。
銀白繡花夾襖,袖口和領口滾了華貴的雪白貂絨;頭上挽著隨常雲髻,簪上一枝簡約的梨花玉簪,別無他飾;腰下繫著淡玉色的百褶裙,看過去如同娉婷婉約的百花仙子。那麼美,那麼的……奪人心神。
頭一次覺得她是如此的遙不可及,明明站在身邊,卻彷彿隔了整個天下的距離。
是什麼時候,被觸動了心底最深最隱蔽的那根弦?
是在寧月城外,她毫不留情的一劍擲出,血濺雙眼?
還是她被令狐謙的長鞭揮掉了頭盔,一頭烏絲迎風散開,亂了自己的心神?
再或者,是和親之時,在王府中那一輪新月下,她素靜從容淺笑婉約的神情?
“將軍!”一聲驚訝擔憂的低呼,胡爾緊張萬分的飛身過來,張手抓過旁邊厚厚的絲絨大氅披在那具冰冷到幾乎沒有溫度的單薄身軀上。
“無礙。”秦王駿白垂下眸子,掩住裡面沉沉的倦怠。
或許,這就是冥冥中的定數。
秦駿白,你早在知道她來和親嫁給令狐謙那一刻起,就不該再放縱自己的情緒。
那麼,現在最起碼不至於這麼狼狽,這麼的不捨,這麼的想要放下卻已如剜心之刑,絲絲縷縷纏繞不休……
沭淇瀾,若我成全你的心動,一定記得——
要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