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流火的星象一出，便是不祥之兆。而四方流火，其實便是鬼宿四星。
她出現時，必有災禍橫生。
如此不祥的星宿，卻生得異常美貌，天帝亦曾贊其容顏，有移步生花的驚豔，又有月下風華的冷傲。
五百年下世一回，座前琉璃琥珀二使，招魂吸屍。
她當年下達冥界，地府衆鬼差避之不及。天屍之氣，陰氣極重，重到連鬼魂都嫌太冰冷。
輪轉王白惹是鬼宿舊識，在鬼門關前接見那個玄衣如墨的女人。鬼宿看了看白惹，揮手退了琥珀琉璃二使，語氣熟稔，“五百年前，你執意來冥界修道，不知道這五百年來，你後悔沒？若是後悔，我回去同天帝討個情面。”
白惹本是天界一方仙君，五百年前不知道撞了什麼邪，寧可來地府當個輪迴殿閻羅，也要從天上跑到地底來。
“你在清明中修真，我在混沌中悟道，方式不同罷了，沒有高低之分，我又怎會後悔？”
“你啊……真是不懂你……”鬼宿搖搖頭，似乎不願糾結那個問題，一擡手，“算了，我要進去辦正事了。”
“處理完你的事，我們又是五百年再見麼？”白惹笑了笑，白衣如雪，開在冥界之中，如同盛世菩提。
“你若是想我，隨我一同迴天上啊。”鬼宿眼角微微挑了挑，她當年膽子大多了。
白惹被這句話弄紅了臉，回過神來，卻見鬼宿已經進了鬼門關。琉璃和琥珀跟在後頭，他們雖有名字，卻非人非鬼，只是天屍氣中孕育出來的兩團人形，沒有顏色，放在冥界便爲黑霧，放在天界既爲星辰。
鬼宿腳步停下了，因爲忘川河這頭沒有渡船，小鬼還沒擺渡過來。
三途河聖提著盞長明燈，從火照之路的盡頭走來。鬼宿每五百年都要來冥界一趟，但這是第一次見三途河聖，原以爲這川血黃之水的主人，應該生得鬼氣森森，但沒想到，竟然是俊秀非凡的長相，眉眼囂張，笑起來內眼角下勾，眼睛含水，望人的時候像在勾人。好一雙桃花眼。
“河聖，還請賞條渡船，讓我好過了忘川。”鬼宿望著走近的人，客氣說了句。
“鬼宿星君，你五百年來一趟，我這擺渡的小鬼，每次都怕得緊，刀子架在脖子上，纔敢給您擺個渡。”三途河聖含笑說著，舉了長明燈起來，照亮了鬼宿的面貌，“本以爲你是什麼兇神惡煞的面孔，沒想到長得還真俊。”
鬼宿皺了皺眉頭，不勝其擾，但也沒發怒，“小鬼修爲不夠，怕跟我離近了魂飛魄散。”
“那本君親自送你過去。”三途河聖手一揮，河中小鬼不得不從，把船引到了岸邊，就跳到河裡頭去了，遠遠伸出個腦袋，看著那個陰氣極重的女子。整個陰間的鬼魂加起來，只怕才能抵得過她一人身上的。
“多謝河聖。”也不推脫，擡腳上了船，回身吩咐了句，“琉璃琥珀，在岸邊等我，我去去就來。”
招魂二使也不說話，巨大黑色帽兜下的腦袋，好像點了點頭。
三途河聖把長明燈放在船頭，還真親自替鬼宿撐船。河中惡鬼孤魂，互相啃咬廝殺，但卻離船三尺之內，都不敢靠近。
“這五百年，星君又招了多少隻惡魂？”到了忘川河中央，舉目望去，一望無垠的血黃河水，看不到盡頭。
“一萬零一百隻。”
世間有六道輪迴，而得道昇仙，就能脫輪迴，登大寶。輪迴之外，不受地府束縛，鬼宿星雲就是天屍之氣，累聚的便是那些惡魂散仙。人界每一次大的變動，都對應天界天星的軌跡變換。四方流火，就是大災之像，鬼宿主死喪祭，地府每收一隻魂魄，都要她的星軌變動一下。
“這麼多，那累不累？”世人只聞鬼宿權力極大，六道之內的魂魄不用說，就連六道之外的妖仙魔族，都可以索去魂魄。但好像只有三途河聖，問了她一句累不累。
怎麼會不累，萬鬼聚身，人畜莫近。鬼宿從誕生到而今，從來沒有過有人陪伴的時光，行走奔波三界，來去就只有兩個招魂使，如影隨形。
“還好。”鬼宿淡漠答了句，望著漫漫無邊界的
水面。
兩人不再說話，長明燈不滅，終究送她到了彼岸。
*****
十日後，鬼宿被堵在了渭水邊，洪水滔天，過不得去對岸。
“我若讓你過了渭水，可否陪我喝上三杯？”依舊提著那盞長明燈，雨夜悽風之中，白綢燈籠裡的火光，沒有被撼動半分。
“三途河聖，管得還真是寬，渭水都由你控制麼？”一身黑霧，天上降下來的雨水，也不過籠絡在她周身，形成氤氳的霧氣。鬼宿斜眼望了過去，微蹙眉頭，臉上頗有不悅之色，目若流星，眉若秋水，難怪天帝都要贊她。
“不寬不寬，只管三途八難而已。”笑了笑，一雙桃花眼，勾得渭水裡的河妖紛紛探頭。
“我今晚必須過渭水，西北狐妖作亂，我要儘快收了這隻妖孽，你莫要給我添亂。”
“那狐妖，就是皇帝新納的妃子麼？”
鬼宿狐疑望了三途河聖一眼，“是。”
“那狐妖不過愛上凡人，區區一隻小妖，哪裡值得你親自從天界下來？”三途河聖笑了笑，這句話的功夫，渭水又漲了幾寸，兩人站著的地方，已經微微有水蔓了上來。
“妖和人，是不能相戀的。那皇帝被美色迷惑，不知其爲妖，若是知道，只怕會嚇破了膽。世間男兒皆薄倖，沒幾個有良心的。”面無表情說著，語氣裡盡是譏諷之情，鬼宿平日裡都沒什麼變化，眉眼冷漠，拒人於千里。
“何必要把話說那麼死呢，或許皇帝明知其爲妖，執意與狐妖相愛呢？”
鬼宿搖搖頭，“要是那樣的話，我次日便去冥界找你喝酒，決不食言。”
“那好，我再送你到彼岸。”一聽此言，三途河聖笑得爽朗無比，手從長袍中伸出來，多了把長刀，美豔的河妖一見這把亡靈斬，嚇得紛紛退到了河底。三途河聖遞了長明燈給鬼宿，再執亡靈斬，刀身暴漲，擡手一切，順勢就將渭水切開了兩半，中間一條狹窄的甬道。
“多謝河聖。”鬼宿仍是淡淡答了個謝，像上次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