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孟府賓客如云,蘇州各名門望族紛紛登門,孟華遙早已吩咐過,這次的認親宴一切如常,送出去的帖子未曾收回過一張,他著了一席墨竹色的錦緞帶著孟輕禮兄弟在門外迎接貴客,老夫人衣著素來寡淡,今兒難得穿上件還算喜慶的袍子,腕上戴著佛珠,灰白的長發梳成婦人髻,正坐在廳中與孟母一道招呼著客人。
“晴妹妹,”魚梅梅尋了個空檔,將孟慕晴拉到院子一角,神神秘秘的問道,“認親宴還要舉行嗎?那對母女現在……”
“這事啊已經解決了。”孟慕晴沒細說是如何解決好的,自信的笑容,讓魚梅梅稍稍安了心。
開席時,四名婢女簇擁著秦氏母女盈盈從后院而來,風韻猶存的婦女穿上新裝,倒真有幾分貴氣,不少世家公子眼泛精光,雙眼直勾勾盯著慕菀菀。
這女人身姿曼妙,容顏絕美,比起江南三美不妨多讓。
一些個商賈之家的公子哥不禁動了心思,他們家世大多較好,比不得孟家,但算得上富裕,這些人早知娶孟家千金是沒可能的,便把主意打在了孟家認下的義女頭上。
論身份,娶這慕菀菀做正妻,倒也算般配,還能趁機與孟家攀個親,可謂是一箭雙雕。
有人借著酒意,向孟華遙提出結親的意思。
孟華遙卻聲稱莞莞還沒及笄,這事不急,等她明年及笄了,再做打算。
此話一出,不少人心頭大喜,只要孟家主沒一口回絕,就表示他們還有戲!
樣貌不俗的公子哥圍在慕菀菀身邊,向她大獻殷勤。
孟慕晴坐在首席,接收到慕姐姐投來的求救目光后,朝對方投去一抹稍安勿躁的安撫眼神。
“嘖嘖,不愧是重金買來的面具,若非親身經歷過秦氏母女消失一事,我還真以為,這人又回來了。”孟輕歌持著夜光杯,妖嬈的眸斜睨著被世家公子團團圍住的慕菀菀,俯身貼近孟慕晴的耳邊說,“瞧你那丫鬟,嚇得快哭了。”
不錯,今兒認親宴上假扮秦氏母女的,正是飛茗,她的身材與慕菀菀相差無幾,又打小跟在孟慕晴身邊,對淑女禮儀還算精通,戴上人皮面具后,與慕菀菀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這丫頭向來是當綠葉的,何時做過主角?眼下被公子哥們獻殷勤,只覺坐立難安。
而秦氏的扮演者,則是孟母身邊貼身伺候的婢女。
孟慕晴好笑地抿了口茶水,剛欲說話,忽然,一束冰冷的目光從背后刺來,瞬時讓她背脊發涼,只覺一股從未有過的危險感直沖頭頂。
她警覺地扭過頭,府門口,莊嚴的紅梁下,一席白衣飄渺的男子,正靜靜站立在那方。
墨發如云,似上帝完美杰作的清冷容顏,不染半分塵世之氣。
是他?
“五皇子怎的來了?”孟輕歌抬頭望去后,嘴里咕噥著,明明是深秋的天,可他卻覺著身體涼颼颼的。
雖只是一眼,卻足夠他看清五皇子那冰冷如川的眼神。
好像自個兒沒得罪過這位吧?
孟輕歌犯了糊涂,干笑著摸摸鼻尖,湊近孟慕晴的身軀下意識坐直,那束凜冽的目光,也隨之消失了。
“是五皇子……”魚梅梅身旁坐著的侯雨佩,癡癡喃喃,泛著少女濃情的美眸,定格在那抹出塵的身影上,一眼望年。
她曾接到消息,五皇子來了蘇州,可找遍了蘇州的客棧,也不曾見到他。
沒想到,今兒無心插柳,卻再次見著了心上人。
侯雨佩忙整理衣袍,揚起矜持的笑容,力圖在高塵跟前展現出最美的一面。
奈何,那人卻連一個正眼也未朝她這方投來,修長的雙腿悠然邁開,如閑庭信步般,繞過院中的席桌,筆直走向首席。
淡淡的檀香彌漫在空氣里,方才還如火如荼的氛圍,鴉雀無聲。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通通凝聚在這位一身貴氣的皇子身上,好似在這個男子面前大小聲,是對他的一種褻瀆。
衣袍凜凜,高塵緩步停在孟慕晴身旁,卻不看她,內斂華光的眸看向早已站起身的孟華遙。
寡淡的唇線輕輕上揚,清淺的弧度,美得驚心動魄,在場無數女子看失了神,只覺腦中一片嗡鳴。
世上怎會有這般出眾的男子?
如白蓮,出淤泥而不染,哪怕是望其背影,便會覺著自慚形穢。
孟慕晴亦有短暫的失神,好在她對五皇子驚為天人的容貌已有抵抗之力,極快回神后,秀眉微微擰緊。
今日的認親宴,這位可不在邀請的名單上。
他不請自來所為何事?
“孟家主,”如九重天際飄落的梵音,美妙悅耳,透著游離紅塵外的淡漠與冷清,“在下辦差途徑蘇州,得知貴府操辦喜事,未得孟家主允許,擅自前來討杯薄酒,還望孟家主見諒。”
“五皇子能來,我孟府可謂是蓬蓽生輝啊。”孟華遙揚唇大笑,就在首席上,為五皇子插了個座。
敬酒后,他指著身旁的孩子們,為五皇子引薦。
雖說并非初次結識,但總得走個形式。
高塵彬彬有禮地同孟家人打了個照面,態度不近不遠,拿捏得恰到好處。
孟慕晴有些心不在焉,細細思索著這位突然造訪的原因。
不能怪她太小心,前世,孟家正是因爆出協助五皇子吞并,試圖造反,遭到滅門,她不得不謹慎,以防昔日危難再次發生。
殊不知,她若有所思的樣子,被高塵盡收眼底。
唇邊的笑加深些許,不知她這會兒又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許是得知五皇子駕臨孟府,原本膈應著兒子死訊的知府一家,也來了。
“五皇子,您再度移駕蘇州,怎也不早說?下官也好為您早些準備落腳處啊。”知府獻媚地說道,“今晚下官在望春閣擺宴,為五皇子您接風洗塵,您看如何?”
“不必,此番是微服,無需鋪張浪費。”高塵婉言謝絕了知府的提議,抬眸朝身后小廝打扮的隨從使了個眼色。
后者從袖中取出個精美錦盒,雙手遞給孟華遙:“此乃我家主子的小小心意,恭賀孟家主認下義女。”
“這……”孟華遙不太好意思收。
“一點薄禮,請孟家主笑納。”淡淡的一句話,卻含著不容質疑的強勢。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送禮,若是不收,豈不是不給五皇子面子?
孟慕晴在暗中拽了拽孟華遙的衣袖,笑道:“爹,您就收下吧。”
孟華遙考慮再三,終是將錦盒收入囊中,以茶代酒謝過高塵。
酒過三巡,不少名門望族也紛紛上前來敬酒,不論是出于想結交,亦或是走個過場,他們都不敢怠慢了這位。
侯雨佩猶豫了許久,才一咬牙,懷著滿腔孤勇,捧著茶杯走上前來。
美麗動人的面龐,此時染滿少女含情的嬌羞與嫵媚:“五皇子,上次在衙門,多虧了您做主,才使得晴妹妹洗去冤屈,您方才喝了不少酒,小女子只得敬上杯溫茶,答謝您的厚恩。”
話說得善解人意,極容易引來好感。
孟慕晴眸光微微暗了暗,心中有些不太舒坦。
侯姐姐有許多理由親近五皇子,卻偏生用她的名義……
若換做旁人,她大抵不會在意,可侯姐姐是她的帕手至交啊。
睫毛低垂著,面上略顯晦暗。
高塵揚起的笑淡了些許,清冷的眼眸中不悅之色轉瞬即逝。
“舉手之勞罷了,”接過茶盞,他狀似不經意地說,“這聲謝,總該由當事人來說才符合常理,孟姑娘,你說對嗎?”
這是**裸的打臉!
侯雨佩臉上血色瞬間退了個干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遂又扭頭去看孟慕晴。
“呀,瞧我,竟忘了這事,虧得有侯姐姐提醒。”孟慕晴暗暗攥緊了拳頭,面上卻是一派恍然大悟的樣子。
縱然她對侯姐姐此舉不甚贊同,可到底是知己,她斷不能坐視不管。
“呵。”一聲意味不明的笑滑出唇齒。
她到底是善良的,就是不知,這份善良是否用對了地兒。
微涼的目光輕掃過面帶難堪的侯雨佩,沒再多說什么,仰頭將茶水一仰而盡。
這事就此掀過。
侯雨佩神色恍惚的回到席上,如嚼蠟般吃著桌上豐盛、精美的菜肴,心頭酸意翻涌。
“侯姐姐,你沒事吧?”魚梅梅擔憂地問道。
侯雨佩扭頭躲開了好友關切的注視:“我身子不太舒坦,先行回府,你代我向晴妹妹道一聲歉。”
她不愿再在這里久留,不愿再多看那人一眼。
他暗藏嘲弄的目光,就像是刀子,正剜著她的心。
“哦。”魚梅梅乖乖點了下腦袋,心里邊卻不甚放心,留下一名婢女,提著裙擺追出了門。
但侯府的馬車已先行一步駛離,縱然從飄舞的簾子縫隙里,見著她追出來,也不曾停下,絕塵而去。
瞥見相繼離席的好姐妹,孟慕晴覺得心里堵得慌。
略帶控訴的眼睛偷偷往高塵看去,若非他剛才的話,侯姐姐也不會提前離開。
孟慕晴想破了頭也沒想明白,高塵為何會針對侯姐姐。
那話對一個愛慕著他的女子,比回絕更加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