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孟慕晴曉得軍醫心中所想,定會笑到岔氣。
福氣?對她而言,這種福氣她消受不起。
再次醒來時,已是入夜時分,帳中燈盞熄滅,帳外隱隱有巡邏的士兵身影投射在簾布上。
昏暗的空間里,她偽裝出的堅強搖搖欲墜,也唯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流露出真實的情緒。
朦朧的水汽染上眼眸。
高塵,你現在可還安好?
身上的傷如何了?是否已經安然無恙?
那些壓抑在心底深處的擔憂,如火山般砰然爆發,化作決堤的淚水奪眶而出。
他就是個傻子!
回想到山巔上令她撕心裂肺的那一幕,孟慕晴不由啜泣出聲。
細碎的嗚咽在靜謐無聲的帳內顯得格外清晰,孟慕晴沒有看見,在帳中的太師椅上,慵懶斜靠的男子幽幽睜開的那雙血眸。
身軀悄然直起,踏地無聲地走近床沿,憑借著出類拔萃的眼力,星羅爵炎一眼就看到了她臉上落下的滾滾清淚。
心似是有羽毛拂過,泛起淡淡的微波。
手指緩緩探出,冰涼的觸感,讓孟慕晴迅速從悲傷中蘇醒,飽含熱淚的眸戒備地望來。
星羅爵炎收回手,舌尖輕輕舔舐過手指。
真澀。
這就是她淚水的味道嗎?
哼,他果然討厭至極。
一股冷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孟慕晴的神經隨之繃緊。
他什么時候進來的?還是一直都在?
該死!她竟會大意到沒有察覺這人的存在!
一想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失控,她就懊惱得想給自己幾巴掌。
“往后不要再讓寡人見到你落淚,丑死了。”星羅爵炎兇狠地說道。
孟慕晴只覺好笑,他真以為她愿意在他面前如此嗎?這次僅僅是個意外罷了!
“滾遠點。”沙啞刺耳的聲音,從她唇齒間劃出,帶著滿腔的憎惡與仇恨。
星羅爵炎勾唇一笑:“這里是寡人的帳營,寡人為何要走?”
孟慕晴懶得同他打嘴仗,干凈利落地掀開了被褥,吃力地拖著發軟的雙腿下榻。
他不走,她走!
想到要和這人同處在一個地方,她就忍不住惡心得想吐!
星羅爵炎很是惱怒,他自認對她已足夠縱容,然,她卻總是不識好意。
修長的身軀在床沿坐下,任由她拖著疲軟的步伐,搖搖晃晃的朝帳簾走去。
他倒要看看,這女人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孟慕晴哪管背后之人有何心思?她只知道,她要出去。
雙腿不斷顫抖著,好幾次,她險些跌倒在地上,全憑著心中一股執念支撐。
不足二十米遠的路,她足足走了一刻鐘,后背上的衣衫被冷汗浸濕,然而不變的,是她那雙堅韌的眸,是她始終筆直挺拔的脊梁。
“大王。”一名近侍神色匆忙的挑簾進賬,孟慕晴沒來得及躲閃,硬是被人撞得身軀搖擺,眼看著就要摔倒。
她放棄了掙扎,任由身子落下,可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傳來,反而跌入了一個陌生的懷抱里。
嬌軀猛地一僵,似垂死掙扎般不安分地動了起來。
“放手!”
再繼續說話,她的舌頭又該滲血了。
星羅爵炎直截了當地點住了她的穴道,不顧她似要殺人的如火目光,將人攬腰抱起擱到了床上。
近侍自知有罪,利落地跪地:“奴才撞傷了美人,請大王恕罪。”
“何事要稟?”星羅爵炎涼聲問道,此人是他的近侍,若無緊急事務,深夜斷然不敢驚擾他安寢。
近侍慌忙從袖中取出一封密函,呈交到他手中。
星羅爵炎展信一看,頓時樂了。
狂放不羈的笑聲如同魔音,在帳中繞梁不絕。
孟慕晴心頭一緊,隱隱生出幾分不詳的預感來。
他在笑什么?出什么事了?
正當她沉思之際,星羅爵炎忽然轉過身,抬腳走了上來,在她戒備的目光下,將那封信刷地展開給她看。
“掌燈。”
近侍不敢怠慢,小跑到上方的案幾上,拎起油燈走到床邊。
借著那微弱的燈火之光,孟慕晴細細看著信上內容,越看,她的臉色越發難看,呼吸也變得沉重且急促。
“美人,你可看清了?”星羅爵炎滿眼玩味,“若沒看清,寡人不介意替你通讀一遍。”
瞧瞧,瞧瞧他收到了什么?
大陽國皇帝居然下旨命高塵與她和離,哈哈,這可是歷年來他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孟慕晴突兀地瞪大了雙眼,脖子歪斜著,垂落在身軀兩側的粉拳黯然握緊。
她不信!
什么和離,這一定是他故意偽造出的信函!
“你以為是寡人動的手腳?”星羅爵炎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全副心思,“寡人沒那么無聊,當然,你可以不信,待這消息傳遍各地,你總歸是會信的。”
他說得太過篤定,由不得孟慕晴不信。
她死死盯著信上的字跡,一字一字看著,像是要辨認所看到的內容。
“想不到啊,大陽皇帝竟會自掘墳墓,哈,寡人還真想看一看五皇子他得知這一消息時,臉色會有多精彩。”僅是想到高塵難看的臉色,他就覺得痛快,“嘖嘖,此圣旨一下,大陽皇帝和五皇子的父子情分,也該成空了。”
果然,人老了就會犯糊涂。
整個大陽既忠心,又有抵抗外敵能力,且得盡軍心的,只他高塵一人。
這時候下旨和離,不是那刀戳高塵的心窩嗎?
以那人對孟慕晴的在乎,怕是要恨上他的父皇了啊。
星羅爵炎唇邊的笑加深了許多,他不過查出了高塵與千沙之間的關系,偷偷傳信高湛,沒想到,這一招竟會收到奇效。
若父子生間隙,且因此敵對,大陽必將大亂,屆時,他麾下的鐵騎方能踏破大陽的山河,再無人能阻攔!
“不可能!”孟慕晴咬牙說道,“這不是真的,你休想騙我。”
舌上還未愈合的傷口再度撕裂,汨汨的血珠,漫出她的唇瓣,合著她那雙血絲遍布的眸,看上去如地獄修羅般駭人。
星羅爵炎眸光一暗,隨即,有怒色竄上。
“寡人說過,你大可不信。”他隨手將信箋收入袖中,她竟也有自欺欺人的一天?還真是出乎他的預料啊。
‘咔嚓’
嵌入掌心的指甲應聲斷裂,孟慕晴用力吸了口氣。
她不會輕易相信的,更加不會上他的當!
見她仍在自欺欺人,星羅爵炎沒所謂的聳了聳肩,就由著她在裝傻一陣吧,反正用不了多久,她的美夢就會被無情的現實擊碎,到那時,她縱使再不接受,也必須向事實低頭。
他忽略掉了內心深處那絲不忍,轉身步出營帳。
待他離開后,孟慕晴頹然地閉上了眼。
皇上是不可能下這么可笑的旨意,她不能被星羅爵炎的奸計給亂了陣腳。
她自顧自地想道,可心中那抹恐慌卻在無限蔓延,仿佛有一個聲音從內心深處響起,在問著她:皇上當真不會這樣做嗎?
而此時,整個大陽國已為這道旨意炸了鍋,雖說也有不少人聽說得寵多年的端貴妃一夜之間失寵,被貶為平妃,但相較這份破天荒的圣旨,這種小事倒真沒幾人在意。
蘇州孟家,天蒙蒙亮時,一輛馬車徐徐從幽靜的白石路盡頭駛來,在巍峨的宅門外停下。
一席盛裝扮相的張慧,在關家丫鬟的攙扶下下了車。
“哎呀,”也不知是她太過不小心,還是什么原因,繡花鞋竟踩住了裙擺,在上邊留下了一個黑烏烏的鞋印,張慧氣得一巴掌扔到了丫鬟的臉上,“你怎么做事的?笨手笨腳,害得本夫人的衣裳都給弄臟了!知道這衣裳要多少銀子嗎?”
丫鬟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小臉一片煞白。
張慧卻沒有生出一丁點同情,反而用染成豆蔻色的指甲不停戳著她的腦門,喋喋不休的罵道:“這衣裳可是爺命繡娘親手為本夫人縫制的,就算賣了你,你也賠不起一針一線!哼,回府后,本夫人定要把這事告訴爺,讓爺家法處置。”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一聽要動用家法,丫鬟嚇得忙不迭磕頭,額頭撞得咚咚直響。
而張慧竟在一旁捂嘴嗤笑,極其享受這高人一等,一句話斷人生死的滋味。
“行了,這次且放過你。”她施恩般罷了罷手,右手微微抬起。
丫鬟胡亂抹了把臉,便弓著身上前去伺候她。
“你去叫門。”張慧倨傲的抬了抬下顎,示意另一名丫鬟上前去敲門。
她可是不輕易來孟家一趟啊。
怨毒的目光在孟府巍峨莊嚴的紅墻上掃過,最后落在上方那一塊價值連城的牌匾上。
“哼。”一聲傲慢的冷哼自她鼻腔發出。
昔日,她寄人籬下,在孟家受盡了白眼,那時她身無長物,又無夫家支撐,只能忍下這口惡氣。
可現在,風水輪流轉,她的女兒貴為三皇子的側妃,極有可能是將來的太子妃,而當初的孟家嫡女,如今卻成為了下堂妻,她怎能不得意?
只要想到張云被她狠狠踩在腳下的畫面,她恨不得仰天長笑。
丫鬟在拍門后不一會兒,就有一臉憔悴的家仆前來開門。
一見是主母的親戚找上門來,他當即去了后院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