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震怒,百官誰敢再大小聲?莫不是噤聲閉嘴。
見此,高永帝的臉色略有所緩和。
“湛兒,硫兒,玉兒,信兒,此事你們怎么看?”他將目光轉向眾皇子。
高湛不動聲色地向高硫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回話。
高硫理了理袍子,走出隊列,躬身說:“父皇,兒臣愚見,大人們說得各有各的道理,只是,事關重大,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妨將五哥召回京師,嚴令徹查,要是五哥無罪,是清白的,想必以五哥的心性,肯定能理解父皇的苦心,可他若當真參與此事,”高硫頓了頓,嘴角揚起一抹狠毒的笑,“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應照律法嚴辦!”
五哥與三哥素來不和,這回是個絕佳的機會將他拖下馬來。
高永帝點點頭,而后,又看向高玉,示意他說話。
高玉的態度模棱兩可,結結巴巴說了半天,也沒能說情立場,反倒是八皇子高信,卻是支持武將之言。
“湛兒,你呢?”高永帝挑眉又問。
頓時,無數雙眼睛投落在高湛身上。
眾所皆知,三皇子高湛和五皇子結怨頗深,當初五皇妃及笄大禮上,這二人鬧得是不可開交,之后又因大理寺審案一事,徹底撕破臉。
一些個武將心沉入谷底,只覺高湛肯定會借此落井下石。
但出乎人預料,高湛并不贊同文官的建議,他如沐春風般的溫潤聲線,在偌大的朝殿中蕩開。
“兒臣認為五弟不會是狼子野心之人,驍騎營在五弟卸職之日,就非他管轄,即便五弟在軍中威望極高,但他無將命在身,又怎能讓驍騎營的將士為他效命?且不說五弟對大陽有功,對朝廷忠心耿耿,單憑他與星羅族酋長的交情,他會冒著天下之大不韙,默許副尉私通賊子刺傷其嗎?”高湛娓娓道來,說得有理有據,極容易叫人信服。
可若細聽,不難聽出他話中藏著的玄機。
不少心思通透的重臣,皆朝高湛投去了注目禮。
這三皇子是在給五皇子上眼藥啊。
同樣聽出其深意的幾名寒門文臣,狀似和他唱反調般說:“三皇子,您這話就說錯了,驍騎營對五皇子言聽計從,那日五皇妃被擄,五皇子在無圣命之下,調動驍騎營封城,由此可見,他在驍騎營上上下下心目中的地位有多超凡!作為行刺一案的幫兇,兩名副尉要行事前,難道不會先與五皇子通通氣嗎?就算沒有,張冷獲救,難道不是五皇子想包庇舊部,命人做的?”
高湛一臉不敢茍同:“大婚那日,五弟尋妻心切,實屬人之常情,再者說,便是驍騎營聽命于五弟,又有何證據說五弟知曉行刺內情?”
此話一出,多名武將出聲附議。
余光瞧見這一幕,高湛不由在心頭冷笑。
莽夫就是莽夫,只知打仗,殊不知他們的舉動,正中他下懷。
果不其然,高永帝本有些好轉的臉色,在觀到武將眾志成城的辯解,為高塵立正清白后,再度黑了。
“皇上,”殿外,得靜安殿侍衛報信的總管太監,噠噠跑到上方的高永帝身旁,低聲耳語,“靜安殿的侍衛來稟,就在方才,有人潛入靜安殿將看守五皇妃的侍衛打暈,五皇妃暫無危險,人安然無恙,仍在殿中。”
高永帝一抬手,公公識趣地退到一旁。
不傷人,不帶她離宮,這幫人若說不是塵兒的手下,他不信!
好啊,塵兒的人竟敢將禁宮視如無人之境,隨意出入?好大的膽子!
高永帝氣得七竅生煙,再一看下方求情的武將,心頭已然有了決定。
“此事關乎國體,關乎大陽安危,不得不謹慎為之,傳朕旨意,命五皇子高塵速速回京,至于邊關,暫且交由當地守城大將鎮守。”
塵兒的威信太高,又最有嫌疑,若再手掌重兵,一旦心有不軌,只怕會是大陽之禍。
“皇上,萬萬不可!”幾名老將高聲吶喊。
高永帝面色一沉:“朕主意已定,若塵兒是清白的,又何懼朝廷徹查?”
“皇上,戰前換將乃兵家大忌啊。”
“請皇上收回成命!”
“請皇上收回成命!”
九名武將相繼拜倒,叩請天子三思。
而他們此番作態,更讓高永帝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不論此事是否與塵兒有關,他在軍中的威望都不能再漲,不可再立軍功!再者,他幾次無圣命肆意妄為,也是時候敲打一番了。
想到這兒,高永帝憤然拂袖:“你們愛跪,就在此跪個夠。”
“退朝”總管太監尖聲高喊,公鴨嗓繞梁不絕。
天子大步流星從跪地的武將身旁走過,任由他們嘶聲求情,也未回過一次頭。
中立的重臣同情的看了他們一眼,什么話也沒說,徑直離開了朝殿。
他們已身居高位,對皇子間的斗爭,暫且不便插手,皇上正值壯年,若無意外,至少五年間,太子不會立,他們更不急著站隊。
這時,哪個皇子在朝堂的聲望、擁戴最高,就將成為帝王的眼中釘。
而這也是高湛背后淑貴妃母家的想法,他們從未在朝堂、私下與高湛來往密切,就是提防著這一點。
高永帝回御書房不久,便宣高湛及從三品以上朝臣前來議事,共商驍騎營一案。
后宮內院,孟慕晴足足等了半宿,未等來清訖,更是不知宮中情勢如何,只能在此干著急。
短短三日,靜安殿中無半點消息傳入,孟慕晴幾乎是數著時辰過來的,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自省結束,這天一早,她剛想從蒲團上起身,就聽到門外有談話聲傳來。
警覺地轉過頭去。
房門恰時吱嘎一聲開啟,一抹清雅的身影逆光而站,如墨竹,溫潤貴氣。
可孟慕晴卻在見著來人的瞬間冷了臉。
高湛?他來這里作甚?
“這三日叫弟妹受苦了。”高湛柔聲說道,“本皇子得知今日弟妹自省結束,特地前來接你出去,五弟不在,做三哥的,自是該照顧著點。”
說著,他體貼地俯下身,伸手想扶孟慕晴起來。
那溫文儒雅的模樣,換做尋常閨閣女子,許會被他所蠱惑。
可惜,孟慕晴偏不吃他這一套。
嬌軀往旁側一挪,避開了他的觸碰,眉宇間的憎惡毫不掩飾。
曾經,這張臉、這個人騙得她付出真心,換來的卻是滅門慘禍。
今日,極有可能也是他設下圈套對付她的夫郎。
要讓她再與之虛與委蛇,她做不到!
只要見到他,她就恨不能親手手刃他,剝下他這張虛偽、惡心的假面!
高湛眸色微冷,這女人還是這般不知好歹!
突兀伸出的手掌緩緩收緊:“弟妹,此番離宮后,想必過不了多久,你就能見到五弟了。”
什么意思?
孟慕晴咯噔一下,神色已然多了些不安。
呵,只是隨口一句試探,就能引得她臉色大變,她果然在乎高塵!
高湛的身軀朝著孟慕晴貼近,幾乎是湊到她耳邊說:“父皇昨夜下旨,宣五弟卸職回京,弟妹,你是個聰明人,現在如果回頭,或許,他日還能有飛上枝頭的一天。”
譬如跟著他。
雖說她嫁過人,但看在她尚有幾分姿色,且有孟家庇護的份兒上,他不介意接納她,給她幾分寵愛。
“啪”,孟慕晴下意識反手,賞了高湛一巴掌。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高湛尚未來得及反映,腦袋偏上一側,左邊臉頰火辣辣的疼痛正在告訴他,他經歷了什么!
愣怔后,憤怒的殺意在眸中凝聚。
她竟敢打他?
容顏猙獰,仿佛一只發狂的兇獸。
孟慕晴在出手后,才反映過來自個兒做了什么。
唇瓣用力抿緊,警覺的往幾案處退。
她不后悔!
僅憑他方才那席話,別說是一巴掌,就是殺了他,她也無悔!
“三皇子,這飛上枝頭的榮幸,想必勾欄院里多的是女子想要,您還是留給她們吧。”她涼涼啟口,目光帶著三分諷刺,七分鄙夷。
說完,沒等高湛發怒,扯開喉嚨往門外大聲喚道:“來人啊”
門外把守的侍衛早就聽到了那一聲異響,此時慌忙沖進屋,卻在見著他們倆古怪的氛圍時,愣住了。
三皇子怎的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剛才發生了什么事嗎?
救兵趕來,孟慕晴心中的慌亂徹底散去,她優雅地拍了拍衣衫,從地上起身。
面帶不屑地看著高湛。
她就是動手了,又如何?
他敢在外人面前刁難她嗎?
孟慕晴很篤定,高湛愛惜名聲,斷然不會給旁人留下欺辱弟妹的惡名。
高湛的目光陰鷙得就像一只毒蛇,袖下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這個女人著實可惡!
有生路不要,非要自尋死路,那他又何需在憐香惜玉?
只要高塵倒臺,孟府自然會受到牽連。
不能為他所用的東西,那就毀掉吧!
若說以前,高湛還存有一絲籠絡孟家,收了孟慕晴的心思,那么現在,這份心思徹底消失,化作了除之而后快的殺心。
孟慕晴優雅抬步,只在經過高湛身側時,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罔顧江山社稷,罔顧天下黎民,只為陷害五皇子,您這招連環計使得當真不錯,著實讓慕晴深感佩服。”
高湛身軀一僵,面上轉瞬即逝的驚愕與慌亂,雖快,仍被孟慕晴看在了眼里。
她的猜測是對的,這件事是他設下的圈套!
心火猶如迸發的火山,蹭地竄上頭頂。
他怎么敢!
怎么敢如此狼子野心?
只為了除掉有利的皇位競爭者,就拿大陽的安危做賭注,說他是敗類,真真是侮辱了敗類這個詞兒!
孟慕晴的臉仿佛結了冰,異常冰冷。
她看向高湛的目光,滿是鄙視與唾棄。
當初她是瞎了什么眼?竟會把這種人當作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