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剛武家規極嚴,家里人沒有他的同意,決不敢擅自動他的東西,所以他一看桌上的圖失蹤,就即刻意識到是失竊了。
大家的目光,一齊投向邊房門。羅蘋本想把昨夜的事說出來,但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如果她此刻就忍不住說了,正在氣頭上的父親肯定咬準是金嬸在搗鬼,與人里應外合偷走了作戰圖。雖然昨夜羅蘋看到金嬸送一個孩子出門,也不能肯定那個孩子胸前抱的就是作戰圖,貿然一說會釀成大禍。
正說著,門響了,金嬸從外面回來了,她一手提著個竹籃,里面裝著幾樣蔬菜瓜果,另一只手捧著一個包裹,應該是其他一些用品。一進屋,她馬上一愣,面前是幾雙直愣愣的眼睛,一齊盯著她。她頓時感覺不自在,但還是強裝鎮靜,問羅剛武:“老爺,怎么啦?”
羅剛武是個軍人,慣于直來直去,當下就聲色俱厲地問:“金嫂,昨天夜里,你把我放在桌上的東西,拿到哪兒去了?”
金嬸眼里流露出茫然和驚惶,結結巴巴問:“老爺,你說的是什么東西?我什么也沒有拿呀?”
“別裝蒜,昨夜我在客廳里看地圖,后半夜累了去休息一下,睡著了,到天亮時我過來再看,桌上的地圖不見了。我們家里就這么幾個人,我兒子兒媳跟女兒不會拿,除了你還有誰?”
金嬸頓時感到事情的嚴重性,她撲通就跪在地上,著急地申辯:“我真的什么也沒拿。老爺在客廳里看地圖,我就進房間去睡了,天快亮的時候我就醒了,出門買東西去。我記得我出門時還看了看桌子上,什么也沒有哇。”
羅剛武還要問什么,羅蘋連忙拉拉他的袖子,勸道:“爸,你沒有親眼看到金嬸拿,不要隨便冤枉她。這事可能另有蹊蹺。”“什么蹊蹺?”“我一時也說不清,但我覺得咬住金嬸不一定對。”
羅蘋的勸起了作用,羅剛武揮揮手,讓金嬸起來。金嬸誠惶誠恐地爬起來去做飯了。
羅剛武示意女兒進他的書房。關上門后,羅剛武問道:“作戰圖丟了,那是大禍。如果不及時找回來,我這腦袋就保不住。你剛才說這事另有蹊蹺,是什么意思?”
羅蘋指了指父親的書桌,輕輕地說:“爸,你拉開抽屜看一看吧。”
羅剛武拉開抽屜,不由一愣,里面放著一份折疊得方方正正的銅版紙。他連忙拿起來,脫口而出:“作戰圖,怎么會在這里?”
羅蘋含笑說:“爸,讓你受了一場虛驚。其實是我替你收拾的。你昨夜太累了休息時,這份地圖就留在客廳的桌子上,我下樓喝水時看到了,就拿了進你書房,看你睡著了,我就直接放到你這個抽屜里。”
“你這孩子,為什么不早說呀,害得我差點發心臟病。”羅剛武又喜又嗔,責備女兒。“你不是不知道這份圖意味著什么,真要丟了,我十個腦袋也保不住。”羅蘋則頑皮地說,她是故意要嚇一嚇爸爸,以后這么重要的文件可不能隨意放在桌子上就去瞌睡哦。
既然作戰圖沒丟,羅剛武也松了一口氣。他們走出書房,羅剛武對兒子兒媳說圖沒丟。大家都消除了緊張。葉香珍說:“我去跟金嬸說一聲,讓她也放心。”羅蘋看嫂子走向廚房,嘴角卻扭了扭,擺出一付不屑的樣子。因為在羅蘋心里,金嬸確實是有嫌疑的。
但羅蘋沒料到,事情的發展,又有點出乎她意外。正當大家放心吃早飯時,聽得外面有人在喊著什么,金嬸拉開門探一下頭,回過頭對大家說,街頭有人在喊殺人了。
“什么人被殺了?”羅剛武問道。
金嬸說她去打聽打聽。她出去了。
這里一家子吃完早飯,不見金嬸回來。這時接羅剛武的車來了,他坐上車去了軍營。羅蘋和哥嫂又等了一會,還是沒見金嬸的影子。他們決定去看看。
小鎮的街本來就不長。他們從西往東走,一路聽得人們議論紛紛,說東邊有人被殺了。三個人連忙趕往東邊,那邊果然圍著一圈人,里面傳出哭聲。羅蘋和哥嫂擠進去,大吃一驚,地上躺著一具尸體,旁邊坐著啼哭的人,正是金嬸。
羅蘋和哥嫂面面相覷。在他們印象中,金嬸來自北方,她一直聲稱她家中無人,孤身漂泊。自從留在羅家幫傭,羅家一直當她是舉目無親之人,怎么會在這里哭一個死人?羅蘋和哥哥愣著時,嫂子葉香珍跑過去,在金嬸身邊蹲下來,關心地問道:“金嬸,你怎么啦?你哭的是誰呀?”
金嬸抬起浮腫的眼皮,看到羅家的年輕人已經在身邊,她也不想隱瞞了,指了指地上的死人,哽咽地說,這是她的兒子冷小田。
羅蘋仔細打量,這才辨別出,這不是什么孩子,而是一個小伙子,之所以夜里看起來像個小孩,是因為冷小田是個侏儒。
金嬸竟然有個侏儒兒子。那么昨天夜里,他們母子倆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冷小田離開時抱著什么東西?為什么冷小田會被人殺死在此?他的尸體怎么到現在才讓人發覺?
一連串疑問縈繞在羅蘋心頭。但此刻在街頭,眾目睽睽,她不想即刻就纏著金嬸盤問。她只悄聲問身邊的羅冠文:“哥哥,咱們怎么辦,是不是幫幫金嬸?”
然而羅冠文聽了這話,把她一拉,兩個人擠出人群到了外邊,羅冠文這才低聲地問羅蘋:“你知道她是個什么人嗎?看這樣子,她明明是騙了咱們。咱們怎么還能幫她?”
羅蘋勸道:“哥哥,我們幫她,就是為了弄清她是什么人。現在街上人這么多,我們也不好當場就審問她,我看還是先幫她把她兒子的尸體收拾了,回去再問她也不遲。”
羅冠文覺得妹妹的話也有道理。這個年代,街頭的餓殍時有所見,各種斗毆殺戮也并不稀罕,雖然政府或軍隊也會負責收尸,但只有無名尸才處理,既然這具尸體旁有人在哭,說明是有親屬的,就不會有人管。但金嬸顯然沉浸在悲傷里,一副孤苦無依的樣子。于是他們再次擠進去。羅冠文對金嬸說:“金嬸,你光哭也沒用,如果這真是你兒子,我們幫你把尸體收拾了吧。”金嬸也只好點點頭。羅冠文就花了一點錢,雇來兩個拉尸工,用一輛手推車裝上尸體。但尸體送到哪里去呢?總不能送到羅家。金嬸主動提議,就去鎮外找塊荒地,埋掉算了。
這正合羅蘋的心思,她希望這件事,暫時不讓父親知道。父親身為軍官,正為戰爭來臨殫精竭慮,家中的雞毛蒜皮就不要再影響他了。而且此事充滿詭異,有可能隱藏某種危險,羅蘋覺得必須慎重對待。
羅蘋和哥嫂陪著金嬸,將冷小田的尸體送到了郊外,找了一塊長滿雜草的墳地,兩個拉尸工就隨便掘個坑,將尸體埋下去。
匆匆處理好后,他們就回到了羅家。
現在,羅家兄妹要對金嬸展開詢問。金嬸也明白這一點,她進門就不去忙碌,而是等待著一場家庭審訊。羅冠文搶先問道:“金嬸,你明明說過,你家中沒有任何親人了,一個人跑出來討生計,我爸爸看你無依無靠才雇用了你。可現在,怎么突然跑出一個兒子來?”
金嬸抹著淚說:“少爺,少奶奶,小姐,我確實向老爺和你們說了謊,我是有一個兒子的,他叫冷小田,就因為他從小得病,長不大,樣子太難看,我怕你們見我有這樣一個兒子,會不喜歡我,不要我做傭人,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瞞起來,說你沒有兒女對吧?這也算了。但為啥他被人給殺了?”
金嬸一下子哭出聲,她極力抑制著,嗚嗚咽咽地說:“小田長得矮小,人又不聰明,已經二十五歲,還得靠我養著。他就住在郊外一座破廟里。我每天早上上街買菜,他都會在街頭等我,我把一些昨晚家里吃剩的飯菜給他。可是昨天早上我沒有碰上他。我本打算夜里再去廟里看他。誰知我剛拉開門,他等在外邊。我就放他進屋,先讓他在我房里吃了飯,又把一些剩飯菜給他帶走。誰知今兒早上聽得外面有人說殺人了,我就去看一下,沒想到竟然是小田被殺了。”
羅冠文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誰殺了他?”“我一點也不知道。小田這么個傻小子,誰會恨他呢?”葉香珍插嘴說:“會不會是有叫花子搶他的飯菜,兩個人爭斗,小田力氣小,才被殺死了?”
對此,羅冠文卻有明確的看法:“不可能是叫花子下的手。小田是被一把刀刺死的。我雖然沒有從過軍,但我看得出,那不是一般的刀刺的,傷口有點呈菱形,應該是軍用的雙刃匕首。而且無論是刺入還是拔出,都沒有將傷口擴大,說明殺手功力老到,如果不是經過特別訓練,傷口一定會被攪得不規整。”
羅蘋在一邊聽著,不由對哥哥刮目相看。哥哥確實沒有從軍,在南京時曾當了大學的講師,來上海后暫時失業。可以說哥哥只是一介書生,沒想到這次說出的話很有專業的水平。
羅蘋不由得問:“哥哥,那依你看,小田是被什么人殺的?”羅冠文攤攤手:“這個我哪知道。還得問金嬸啊。”
但金嬸搖著頭,說她根本不知道。
詢問也沒什么效果。金嬸除了說不知道,就是抹眼淚。最后葉香珍說,咱們也別為難金嬸了,這世道,什么古怪的事都發生,小田到底被誰所殺,可能永遠沒法搞清。羅冠文也覺得有道理,停止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