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繼坤問馬塵：“處長，你覺得卞寶山會是那個姑娘殺的嗎？”馬塵沉思地說：“看得出，卞寶山是強壯的，這個姑娘卻比較瘦弱，如果是偷襲或者下藥倒有可能，但現在卞寶山是給縊死的，對手一定比他更強壯才行。”凌繼坤說，瘦弱的女孩殺死強壯男人的例子，在上海灘還是有的。馬塵則又很疑惑：“如果是姑娘殺了他，為什么要貼上上海暗殺隊的紙呢？”

馬塵親自審訊姑娘。姑娘矢口否認她殺了卞寶山。再經過調查，廠里的一幫同事紛紛證明，姑娘這幾天沒有出過廠，門衛也證明這一點。因為這是法國人辦的廠，紀律是十分嚴格的。

其實馬塵也覺得姑娘不會是兇手，那個上海暗殺隊的紙條說明這一點。他對凌繼坤說：“殺死卞寶山的，應該就是殺死張衛夫的那伙人。這兩個案子是同一伙人所為。”凌繼坤則問：“會不會是故弄玄虛？張衛夫被殺時，兇手在他身上貼上上海暗殺隊的紙，現在有人殺死了卞寶山，就故意如法炮制，混淆視聽？”馬塵一笑說：“只要將兩張紙對比一下筆跡就明白了。”

但兩張紙對比一下，筆跡大相徑庭。凌繼坤疑惑地說，難道真的是有人故布疑陣，其實這兩個案子還是各自獨立的？但馬塵搖著頭說：“我們還是不要輕易下結論，就算紙條上的筆跡不同，但別忘了廳長曾得到過一個名單，張衛夫和卞寶山就在名單上。這個上海暗殺隊是有殺人計劃的，正按照那份名單一步步實施。”

案情真的很復雜。在上海灘引起騷動，連市長也被驚動了。這天馬塵去向廳長匯報，就見市長尚群正坐在廳長辦公室的沙發上，廳長畢恭畢敬地站在一邊，聆聽著市長訓話。馬塵立正向市長行禮。尚群招招手說：“馬處長，我正要想找你呢，快說說，那兩個殺人案查得怎么樣了？”

馬塵就將查案進展匯報了一下。尚群嘆口氣說：“看起來你們并沒有找到破案的關鍵點，就是弄清這個所謂上海暗殺隊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些什么人。他們為什么要搞這種暗殺呢？”

廳長徐國棟搶著說：“市長，我認為這就是一伙以殺人為樂的地痞流氓。你看這個被殺的張衛夫，還有卞寶山，都只是最最底下的小百姓，就算是黑幫殺這樣的人，也不用遮遮掩掩，搞得那么陰陽怪氣吧。只有最無聊下作的痞子才會打出個暗殺隊的旗號來，裝腔作勢。”

其實這是馬塵向他匯報過的觀點，徐國棟就轉過去使用。尚群聽了，若有所思，抬起頭問道：“你們是說，有人在殺人取樂？那就比黑幫還要壞了，因為他們殺的都是安分守己的平民。下一步你們打算怎么辦？”

馬塵說：“我們要采取兩種手段，一是要將兩個殺人案并起來進行調查；二是盡快找到名單上的下一個人，保護起來。”尚群臨走時強調，一定要抓緊行動，希望不要出現第三個被暗殺的案子了。

市長走后，徐國棟一邊拿手帕抹汗，一邊和馬塵商量起來。他焦慮地說：“這件事不僅尚市長來問了，連江蘇都督肖戰元也發來信函，詢問怎么回事。”馬塵一聽吃了一驚，肖都督就是江浙滬的最高長官，統領三地，這樣一件案子，在都督眼里只是區區小事，為何也發函來問呢？徐國棟解釋道：“肖都督肯定從報紙上看到新聞了，上海暗殺隊都已經出了名。如果我們不抓住他們，我就給肖都督丟臉了。”

馬塵感到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在這個魚龍混雜人心叵測的上海灘當偵緝處長，實在太不容易了。他也內心憤怒，這個自稱上海暗殺隊的組織，究竟是一伙什么人？如果他們是一般的地痞，為什么會有這樣周全的計劃，這樣精心的殺人手段呢？但如果是什么大幫派，為什么只殺些小蝦級人物？殺張衛夫卞寶山，只需派一個打手，明目張膽地上門去，開一槍或劈一斧就夠了，犯得著搞得這么神秘，這么煩瑣嗎？

馬塵把這些意見提出來，徐國棟表示他也這樣想。但不管怎么樣，還是快點找到第三個人，千萬不要再讓殺手得逞了。

名單上第三個人，叫王小毛。

這下好了，在上海灘，叫王小毛的人恐怕成百上千。這就成了大海撈針。馬塵苦惱地對徐國棟說：“廳長，這個王小毛就不用找了，如果上海有一百個王小毛，我們找到99個，可能恰恰是第一百個被殺掉。”

那么就看第四個。第四個叫滕左光。

馬塵立即找到凌繼坤，叫他向各派出所發令，緊急尋找這個滕左光。這個名字比較有特點，取的人不會多，希望能馬上被找到。果然兩天過去被發現了，但被發現的，是一個叫滕左光的男人尸體。而幾乎就在同一天，另一個派出所報告，發現了一個叫王小毛的人被殺。

被殺的王小毛是個中年女人。不管是滕左光還是王小毛，尸體上都有一張紙，上面都有上海暗殺隊的字。

馬塵簡直焦頭爛額，他已經力不從心。而報紙上的連篇累牘的報道，更把這幾件案子渲染成恐怖事件，連神鬼都扯上了。馬塵當然不相信神鬼，但他意識到，這個上海暗殺隊不同尋常，他們殺人說到做到，手段詭秘。但你無法在這些殺人案中找到一條主線，因為沒有共性，比如這個王小毛，是個家庭婦女，成天閉門不出的，偶爾去街頭買點日用品。她就是去買菜時，在一條弄堂內被人在背后襲擊，用棍子打死。

上海暗殺隊如此瘋狂，到底為什么？凌繼坤提出了一個新觀點，是不是某個組織新開張，在吸收隊員時，要考驗新人殺人的膽氣。這些被殺者，就是新進人員練膽的犧牲品？

馬塵聽了一動，說：“這個倒有先例，比如斧頭幫就是這樣的，有新成員要進入，就必須先殺掉一個人，證明能殺人不眨眼才會被吸收。”

凌繼坤又說：“斧頭幫的這種風格，在上海灘頗有威力。估計這個暗殺隊是在效仿，他們為了吸引人關注，也為了樹起一面厲害的旗幟來，就不惜大開殺戒，招徠名聲。”

馬塵的頭腦正亂得很，被凌繼坤一番推導，清醒了許多。他一拍腦門說：“我明白了，看來我們這是枉費心機啊。”

馬塵就去見廳長，說出自己的看法。他認為這樣的調查可以停止。

“為什么？”徐國棟驚問道，“暗殺隊這么猖狂，我們停止調查，不是失職嗎？”馬塵解釋道：“廳長，我想過了，這樣的調查沒有效果。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他們在前面跑，我們在后面追。我現在相信，就算我們查得緊，也無法阻止名單上的人被殺掉。”

“那現在怎么辦？”

“我們索性不查了，當成沒事一樣。這就是在告訴他們，你們殺吧，我們沒辦法了。他們一輕敵，倒反而可能露出尾巴來。”

徐國棟覺得這也沒辦法。但不查總說不過去。馬塵說，這是明松暗緊，由公然的調查改為悄悄地關注，可能效果更好。徐國棟這才同意了。

馬塵他們就偃旗息鼓了。果然像他猜測的那樣，接下來幾天，又有兩人先后被殺。馬塵也不興師動眾，只和凌繼坤去看一下，作個記錄而已。報紙上的聲音當然也改了，大肆質疑警方的無能。最后，馬塵接到尚群的電話，叫他直接去市長辦公室匯報。

馬塵一個人去見市長。尚群問他，為什么現在不加緊偵查，反而聽之任之了？馬塵苦著臉說：“市長，上海的事您也明白，要查清這樣的案子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現在都沒主見了，想聽聽您的指示。”

尚群擺擺手說：“偵破案件，是你這個偵緝處長的事。我只是問問而已。無論你怎么做，我都支持。”聊了一會，尚群又安撫地說：“這些日子你為了偵查上海暗殺隊，確實辛苦了，我請你吃個飯吧。”

市長的犒賞讓馬塵喜出望外。當下他就留在市府，與市長一起吃了頓飯。

接下來的幾天里，馬塵他們也沒什么特別的動作。而名單上的人確實都遭到了暗殺。一共有八個人。事后證明這些人被殺都毫無征兆，誰也不會預料到。

當馬塵和凌繼坤記錄下最后一名被害者時，凌繼坤筋疲力盡地說：“處長，這事總算完了吧。你的做法是對的，就算我們這些天滿上海地查，也是白費勁。”馬塵卻長嘆一聲說：“更厲害的事還在后面。只是我馬塵當這個處長，無力阻止這些事的發生。我想我應該辭職了。”

凌繼坤驚問道：“處長為什么這么說？難道你知道下面將要發生什么？”馬塵悲哀地一笑：“繼坤，你雖是我的助手，但你肯定比我聰明，我想你也早看出來了吧。”“看出什么來了？”“你肯定看出來，這些案子即使我明白了，也不能查出來；就算查出來了，也不能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