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榕似乎深有感悟,慢慢點點頭。但她還是強調:“現實可以這樣,但我想聽的故事,不應該是這樣的。”
“那你希望怎樣的?”我問道。
她仰著臉看著我:“我希望那個老板是個大壞蛋,他肯定對男主和女主的友情不信任,要從中作梗,甚至要趕走男主,還要毆打女主,最后逼得女主投奔了男主,男主應該勇敢點,承擔起救女主出苦海的重任,他自己也就會收獲女主的愛情。”
榕榕此刻簡直像個抒情的散文作家,喃喃而語。但這番話顯然是故意說的,并不針對我講的故事。
我怎么會聽不出來呢,那是遠甜的心聲啊,是只對邢小蒙哥哥講的。
不過我不敢順著這個話頭往下接,連忙要岔開話頭。我必須換一個跟情啊義啊無關的故事。
我望了一下湖面,正好看到湖中有一個小島,其實也只是一個小土堆吧,直徑也不過二三十米,上面沒有樹,但長滿了各種花草。我來了靈感,一指那個島說:“這是個荒島吧,不知上面有沒有小動物生活著。”
榕榕問:“你說的小動物是什么?鳥是肯定有的,這個小島上平時沒有人去的,那些鳥在草里做窩,下蛋孵小鳥就不受打擾。”
正說著就看見幾只白鷺從草叢里飛出來,落在水面上,顯得非常悠閑。
我搖搖頭說:“我說的小動物不是鳥,是四只腳的,水老鼠是肯定有的,但不知有沒有野兔。”
“野兔?不可能吧,這樣的孤島上哪來的野兔?鳥可以飛上去,老鼠可以游過去,兔子從哪里來?”
“兔子也可以游過去的。”
榕榕不相信,兔子也會游水嗎?
我說兔子是會游水的。正好湖邊停著一條小船,上面還有雙槳,是供客人泛舟湖上的。
我說我們就去小島上看看吧。榕榕也表示同意。我帶榕榕下了船,我劃著船向那個小島劃去。
船靠上小島,我們上了島,發現島上確實只有鳥類,并沒有其他的四腳類動物。榕榕就說這種孤島是不可能出現野兔的。
我說,我給你講個野兔的故事吧,就叫孤島野兔。
她也有興趣,說從小就喜歡兔子,就當聽一個美麗的童話吧。
我講了起來——
我們村子北面有一個湖,湖中有一個面積十來畝的泥島。在集體時期島上的地都是我們村種的。后來要分田單干了,那些耕地的歸屬成了問題,大伙誰家要它呀。最后我爹覺得有點好處就給接管下來了。為此我媽沒少埋怨他,這么個孤島無論耕種還是收獲,都是靠搖船擺渡,實在太費事了。
起初幾年我爹在島上什么都種,瓜果蔬菜紅薯豆子。后來我出外做生意了,我就勸爹不要上島耕種了,畢竟那是孤島,靠劃船來來去去太不方便,干脆廢棄算了。
那年夏季我從外地回家一趟,得知爹還在島上種豆。我媽一說起這事就來氣,說我爹純粹是瞎折騰,看起來是去種豆,每年都是倒賠豆種,半袋子的黃豆帶著去播上,到秋季連豆秸兒都沒收回一根。我媽多次責備他,可我爹根本不聽,一到早夏仍要去播種。那些黃豆種子還是花錢從別人那里買的呢。
“我現在擔心,他是不是老年癡呆提前了。你給我好好勸勸吧。”我媽朝坐在屋外抽煙的我爹背影指了指,交給我這項任務。
我走出去,看到爹顯得平靜悠閑。但沒等我開口,爹搶先開腔了:“不用多說啥,這事我心里有數。”我勸道:“爹,你年數也不小了,劃船去孤島,我媽不放心,以后你就別去了,要干活,咱家近處有的是地嘛。”
爹哼了一聲:“我看你媽關心我是假,心疼那些黃豆是真。每年我在島上播下一百斤黃豆種,到秋上一粒也沒收回來,她就火這一點。”我忙說:“你這樣干,確實也沒啥意思,雖然一百斤黃豆也就兩三百塊錢,但總歸是賠了。最要緊的是你的心血白費了。”
“你怎么知道我白費?”爹的聲音突然大起來。
我吃了一驚,覺得爹的情緒很激動。白費就是白費,還想辯解呀。看來我爹隨著年歲增大,人確實變得固執。丟掉一百斤黃豆種子,浪費了很多工時,你還有理啊?我正想指出他的無理,爹忽然嘆口氣,嘟囔地說:“你們說的也有理。我也不想跟你們爭。你們想怨我就怨吧,反正我認了。”
這哪里是認錯,分明是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腔調,不想改正。我確實感到納悶,爹以前不是鉆牛角尖的人,也沒大方到可以白白撒掉一百斤黃豆,為什么他堅持做這種無用功呢?
我已經很長時間沒上過島了,我得上去看看。
第二天我跑到湖邊,恰好看到爹要劃船去島上。我就跳上了船。快要接近泥島時,爹忽然對我說:“我前些日子剛播的黃豆種。你猜猜,現在會是什么樣?”我隨口就說,應該都發芽了,長出豆瓣兒來了吧。爹干咳幾聲,神秘地說:“要是你看到了,可別吃驚哦。”
船靠上泥島,我急不可待地跳了上去。舉目一望,整個泥島荒草萋萋,各種雜樹都長了出來,攻城掠地。原本都是成片的耕地,現在被雜草雜樹占領了,標準的荒島了。爹的黃豆種播在哪兒了?爹嘿嘿一笑,要我自己找。我仔細在荒草中搜索,才看出了名堂,可是又大出意外,荒草中有一塊塊臉盆大小的空白地皮,被鋤盡了草,這就是爹播的黃豆種的垛兒,每隔三十厘米就有一垛。先是挖了一個小坑,把幾粒黃豆放在坑里,再覆填上土。現在豆瓣兒已經長出來,但卻平地面被割掉了,只剩下幾根斷了的豆瓣梗在流汁液。
“爹,這豆瓣剛長出來,還沒發育成秧,你怎么就給鏟了?”我不解地問爹。爹呵呵一笑說:“不是我干的。”“那是誰?”“喏,就是它們。”爹忽然舉起手朝前一指。我順著他的指點望過去,赫然看到一只大野兔,正站在前面十幾米處。
哇呀,好大好肥的一只野兔。我叫了一聲,不由自主地彎下腰,撿起一塊石頭,就要砸過去。被我爹喝住了。
“你干嗎要傷害它?”“爹,那是一只野兔呀,您這些豆瓣,都是叫它們給吃了。”“沒錯,全讓它們當口糧了。”“那還不得消滅它們。”我又舉起石頭,被爹奪過去。
“千萬別傷害它們。”“怎么,你還想養著它們?”“沒錯。它們就是我養的。”
爹給我說起了泥島上野兔的來歷。
原來兩年前的一天清早,爹劃了船去泥島上勞作。當船劃到湖中時,忽聽船艙里有響動。船的中間蓋有烏篷,是我爹到島上耕種時用來躲雨的。起初他并沒有留意艙內,一聽有響動,彎下腰一瞧,里面伏著一只大野兔。
爹立時明白了,這艙里有一些散落的黃豆,這只野兔是夜里鉆進艙中撿吃這些豆,吃飽了還在里面美美地打盹,忘了離去,結果稀里糊涂被載到湖中了。爹很擔心這只野兔會受驚嚇,跳水逃命,他連忙安慰:“別怕別怕,好好呆著,我不會抓你的。”船靠上泥島,爹又說:“好好在艙里呆著,沒有人來嚇你的。等我干完活,還送你回去。”就像在哄一個頑皮的孩子。然而爹還沒上岸,這只野兔就跳上了岸,向島上跑去。
當時島上很干凈,在爹的伺弄下雜草全無,光溜溜的,一馬平川,這只野兔根本沒有藏身之處。爹干完了活,呼喚這只兔子,不料偏偏有一處灘上有一個洞,兔子鉆了進去,再不出來了。爹只好回去了。
第二天爹到島上一看,有些長出來的豆瓣被啃掉了。顯然是野免所為。爹一想這倒好,野兔在這兒還有東西吃,能活得下去。他也由著野兔啃去。沒多久,這些本來早成了豆秧的豆瓣都給啃光了。爹又破例重播一遍。結果一個月以后,爹看到了讓他驚喜的一幕,那只大野兔領著三只小野兔,出現在他面前。
“明白了吧?”爹笑著問我。我點點頭:“原來這是只母兔,當時懷著身孕。”“沒錯。這只野兔上了島,靠吃我的豆瓣活下來,還生了三個兒女。現在是一家子了。但四張嘴了,吃得多,我得多播一些。”
爹還給我解釋,野兔畢竟是野的,它需要有個野生的環境,所以這兩年他在島上不鋤草了,還從陸上扭來一些雜樹種子撒在島上,結果現在都歪歪扭扭長出一些,估計不用幾年島上就綠樹一片。
爹說得眉飛色舞。可我有點泄氣。爹呀爹,幾只野兔子,值得你花那么大精力,為它服務嗎?如果是名貴的動物倒也罷了,比如麝鹿什么的,還有經濟效益呢,野兔就是繁殖起來也不那么值錢。
我把這意見一說,爹不高興了,哼一聲說:“你就知道錢錢。你想想,野兔在咱們這里本來是很多的,為什么這些年越來越少見了?還不是因為人們種的東西都用農藥,小野兔吃了都中毒死掉。這只野兔命好,到了泥島上生娃,它的娃吃我的豆瓣不會中毒,全會活下來。我喜歡它們,寧可白給它們吃豆瓣。那點錢,就當讓我抽煙喝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