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兩百多個人,一個也沒活下來。”
說起這段秘聞的人,是與琴太微同居一室女史沈夜,兩人年紀相仿佛,故琴太微對她便多幾分親切。晚間熄燈睡下后,兩人常常躲在被中閑談。沈夜說這句話時,把聲音壓到幾不可聞,仿佛并非人語,只是高墻之間掠過的汩汩夜風。
“而且事后不久,皇上當時很喜歡的一個顧美人,就自己投井死了。”沈夜悄悄說。
琴太微驚道:“難道是那個顧美人害的——”
“噓!低聲!”沈夜喝住了她,“其實誰知道呢,宮正司的杜娘子經手過此事,據說當時查來查去,并未找出過硬的證據。而且周德妃懷胎時,亦曾有過幾回胎相不穩,都是太醫院看過的。”
琴太微還不太懂得什么叫“胎相不穩”,但亦知沈夜暗示顧美人是被冤死的。
“這又為何……”
“因為那時候,她正蒙圣眷,可是太后很不喜歡她。”沈夜道。
琴太微不由得想起了史上那些紅顏禍水的后妃,雖得帝王寵愛,終究沒有好結局:“她……品行不好?”
“也不是,她很溫婉。據說……”沈夜的聲音幾乎完全消失在衾被間,“她的兄長在潦海軍中,揭發了徐將軍一次冒功貪賞……”
琴太微不覺顫抖了一下,想象那井中女子慘無血色的面容,只覺這春夜的空氣亦如井水般冰寒徹骨,令人窒息。過了很久,她才想起來問:“難道皇帝會看著她死嗎……”
沈夜大概已經睡熟了,沒有回答她。
徐皇后不肯讓皇帝著惱,遂準許琴太微常去咸陽宮陪伴淑妃。所以琴太微不當值又無青詞可抄時,便往咸陽宮小坐。謝迤邐如今身軀漸重,不能久站著畫畫,只愛在自己房中打棋譜玩兒,琴太微過來,便可陪她擺上一兩局。這期間沈夫人又進宮一次,見
到琴太微,不免摟著抹了幾滴眼淚。因為謝迤邐的身孕,沈夫人帶來的都是好消息。譬如謝遷選了翰林院庶吉士,有人向謝遠遙提親等。因天氣回春轉暖,大長公主的病勢亦有了起色,雖還不能下床,漸漸可以說些簡單的言語,飯量也都增大了些。琴太微牽掛外祖母的病情,還托舅母將自己的平安信帶到公主床邊。但關于謝遷的婚事,淑妃和沈夫人從不向琴太微提起。琴太微心中懸念,亦更不好開口問她們。
皇帝常來淑妃這邊探望,偶然遇見琴太微時依然和顏悅色,狀若慈愛長輩。宮中流言并沒有因為徐皇后的禁止而中斷,琴太微亦有覺察,尷尬不已。連沈夜都悄悄問她,難道淑妃因為懷孕而不能侍寢,便想用自己的表妹來固寵嗎?留意到皇帝總在晚膳之后到咸陽宮,她便有意繞開這個時辰,甚至也悄悄減少了對淑妃的探訪。
終有一日,徐太后還是找上她了。
琴太微與沈夜正在清暇居整理稿紙,忽有內官傳徐太后的話,指名要琴內人走一趟,將徵王寫的青詞選送幾章到清寧宮去。琴太微匆匆檢點了幾章青詞,換了身干凈襖裙,又篦了篦頭發,便去找曹典籍。曹典籍道:“也不用怕。記著規矩,比平時更小心謹慎些就是了。”想了想又說,“若問你什么話,答不好的就老實說不知道,千萬別自作聰明。”
琴太微點頭稱是。曹典籍又道:“早點回來。申正時娘娘要在欽安殿齋醮。”
走到清寧宮時,太后午睡方起,正在梳妝洗面。管事的宮人出來,教琴太微在廊下等候傳喚。清寧宮雖不及乾清、坤寧兩宮華屋廣廈,極盡雕琢工飾,卻另有一番氣象森嚴。此地宮人內官皆行止輕盈,屏氣斂聲,寂如游魂,唯一的靈物,卻是院中游蕩著的幾只貓兒。
在廊下等候良久,直站得兩腿發酸。她意識到太后大概早就起來了,不過是讓她候著而
已。等終于被喚進殿中,她看見梁毓太妃和仙居公主正在里面,陪太后閑聊。太后看她行過大禮,便教身邊的宮人下去,從琴太微手中拿過那幾箋青詞,翻了一會兒。
梁毓太妃在一旁湊趣道:“既然是徵王的手筆,想來寫得極好。”
太后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卻道:“也還罷了,跟從前寫的那些差不多。”
梁毓太妃繼續奉承著:“徵王的字跡真是行云流水。”
太后忽然嘆了一聲:“我這些孫子里,就屬阿楝是個出類拔萃的,可惜啊……”
梁毓太妃聽見這個可惜,忽然尷尬住,不知怎么接話。
太后卻說道:“可惜他那點聰明勁兒,成天就放在這些無用的事情上,不像他父親,倒隨了他爺爺。”
梁毓太妃笑道:“這只是皇后要他寫的。難道嬸娘有求,侄兒能不答應?”
太后也沒理她,拿著稿子自顧自地又翻了一回,喃喃道:“倒還真是好詞句。”雖說如此,亦并沒有留下鑒賞的意思,看完就還給了琴太微。
琴太微接了稿紙,正要告退,忽聽得太后道:“你是淑妃的表妹?”
琴太微一凜,連忙垂手答道:“是。”
太后微笑道:“你入宮這一兩個月,可有去看看你表姐?”
琴太微謹慎道:“回太后,奴婢得了皇后娘娘的指令,每隔三五日,去咸陽宮拜望淑妃,陪她下棋。”
“哦……你也會下棋,下得好不好?”太后笑道。
琴太微見太后的語氣越發和婉,心下略寬,道:“奴婢愚笨,棋下得不好,需淑妃讓子。”
“呵呵,迤邐也有給人讓子的時候?”太后笑道,“你就讓她多贏幾回,高興高興嘛。她是有身子的人。”
琴太微回道:“遵命,奴婢下次不教她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