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敵自打見識了斷袖,看待情竇初開的莊少功,也有了點靈光。
他暗道,好家伙,又是一個喜歡大哥的。
并不十分驚異——無名脾氣古怪,但身為五劫老大,江湖中不乏對他好奇的女子。
也有不長眼的男人。據老劫無顏稱,有一次,無名獨自出行,偶遇一惡人。惡人沒眼色,見他質似薄柳,風姿清秀,以為是相姑。打馬與他并肩而行,高談闊論,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到了荒山野嶺,下藥迷倒無名,待要快活一番,卻驚覺自己襠里少了二兩肉。
大約是無名手起刀落太快,瞧著像紋絲未動,惡人便認定是山鬼所為。
從此,那荒山野嶺,就有了鬼相姑的說法。
相較之下,無名對待少女可謂溫柔,譬如神女門的扇舞,就不怕他。
可見骨子里是喜歡女人的。只是朝生暮死,不愿深入紅塵。
想至此處,無敵目光炯炯,同情地看著莊少功。
轉念再想,少主對無名如此上心,倘若告訴他,無名有性命之憂,他是否會打道回府?
但少主做不了主,豈不是白費勁?
何況就算打道回府,大哥也已催動了天人五衰的心法……
無敵這般踅摸著,莊少功只當他驚異自己看上了他大哥,不由得面紅耳赤。
慌張地道了聲“時候不早了”,便回身合了房門。
無敵留在院中,望門興嘆,看來,少主真是不想當少主了——
是想當他大嫂。
只覺繞進去就沒完沒了,索性不再想這一茬。
這兒女情長的事,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其實他也不是很懂。
想當年,他也庶幾私定終身,女方是盜門門主燕展之女。
那小娘子第一次溜出門,就落在他手里。一哭二鬧,嚷嚷著他以大欺小,要兄長給她出頭。
她的兄長乃盜門少主,名喚燕尋,找上門,讓他揍趴下,好歹沒下殺手。
燕尋有眼色,當即與他稱兄道弟,打算把不更事的妹妹許配給他。
正值山盟海誓之際,一位白衣佳公子挑簾踱入,眸光閃閃,勾走了小娘子的魂魄。
原來,在大哥無名的示意下,熱衷于拆姻緣的情劫無心出了頭。
婚事不了了之。
論起來,他和盜門少主燕尋不打不相識,差點還當了其妹夫,是有幾分交情的。
之前聽夜家千金吩咐,讓莊少功住在應公子隔壁,像是盜門少主之流,還是離莊少功遠些。
想必燕尋也來了此地,參加比武招親。
夜里沒地方睡,不如去找這盜門少主“敘敘舊”。
說干就干,無敵存想于聽宮穴,先聽了聽四合院內的動靜。
住隔壁的應公子,極可能是鷹爪應。但院子三正兩耳,三間廂房,除了莊少功房內有氣息,其他兩間都沒動靜。
無敵躍上屋頂,一個箭步,躥至其他院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這些客房,為前朝五府六部改建,以前為了傳遞文書方便,皆相距不遠。
他掠過檐瓦,自乾坤盟安插在各處的暗衛身后擦過,如入無人之境,時而蹲在石燈上,時而自橫梁倒掛金鉤,只挑客人未睡下的廂房諦聽——
盜門少主燕尋練采補功夫,是出了名的花盜,習慣晝伏夜出,現下鐵定沒睡。
然而尋覓半晌,也未找到燕尋下榻之處。
無敵心道,真是出門沒看黃歷,夜探寢宮徒勞無獲,尋個小賊首竟也這般麻煩。
正憋著一股惡氣要發作,忽覺背后微風徐來,他猛回頭,掄膀便是一拳。
“妹夫,”不待這一拳打中,對方已五體投地趴在屋脊上,身手竟也十分靈活,“俺膽小,你別黑唬俺!”似乎真是嚇蕩了魂,腔調糯軟,溜出了一句土話。
無敵蹲下身,擰住他的耳朵,低喝:“誰是你妹夫,大半夜不在房里,做賊去了?”
“妹夫英明,我本就是賊,妹夫對我耳提面命,我的耳朵沾了妹夫的天人之氣,舍不得洗了。”
說著,抬起頭,白面無須,北人相貌,也是個英俊的青年,卻是一副銷魂的神情。
無敵看得技癢,想揍他一頓。
他便很有眼色地賠笑道:“許久未陪妹夫練手,渾身都不得勁兒,可是妹夫氣勢驚人,萬一驚動了乾坤盟的暗衛,再引來鷹爪應那拗蛋,我就吃不了兜著走,不能陪妹夫練手了……”
原來,這人不是旁人,正是盜門的少主,燕尋。
他有一手燕子八閃翻翅的輕功絕活,名動江湖。如同應驚羽擅射,箭,卻不如他快。
可他心思剔透,不愿與人爭高下,遇見厲害的,他便慫,遇見慫的,他比對方還要慫。
無敵認識他以來,從未見他生過氣,不知是不是盜門的生存之道。
盜門是八門中聚黨最廣的一門,源遠流長,尊盜跖為祖師。
其勁足以舉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的孔子,曾稱盜跖美好無雙,知維天地,足以南面稱孤。
盜跖目無王法,不愿稱孤,反倒說了一番話,使孔子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不能出氣。
兩位不世的高手,道不同不足為謀。此后,孔子寧渴死也不飲盜跖之泉。
最初,無敵未出山,聽無名講江湖八門掌故,對盜門充滿了遐想。
直至遇見燕尋,遐想總算是破滅了。
什么美好無雙,足以南面稱孤,盜門少主還不是對自己俯首帖耳?
燕尋渾然不覺,且將無敵延入下榻的廂房內,點亮了燈,笑瞇瞇地道:
“好久不見,妹夫還是如此精神,能在妹夫身邊呆片刻,給我十個美人我都不要。”
無敵伸手:“你問我的來意,直說便是,非得兜一個大圈子?”
燕尋立即斟茶遞至他手中,腳下一帶,凳子便輕巧地落在了他身后:
“妹夫教訓的是,方才我還以為妹夫是在夜觀星象,沒想竟是想念我了?”
“我來是要告訴你,我家大哥,要代莊家少主參加比武招親。”
“妹夫,俺膽小,恁能別提瘟神爺爺的名號嗎?”
“我提了我大哥的名號?”
“想必是我聽岔了。妹夫放心,在我心里,妹夫你才是第一位的。夜盟主發請柬,我就是來捧個人場。但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連話都不知當不當講,你這盜門少主也不必做了!”
燕尋笑了笑,以手圈嘴,貼著無敵的耳朵:“妹夫,近日江南提督不知所蹤,三鎮二協十六營的官兵都停了操練,十有八}九和夜盟主比武招婿有關,保不齊是夜盟主串通朝廷,要趁機將武林中的后生一網打盡,妹夫還是不趟這渾水為妙。”
無敵撤頭:“你這一言,還真夠長的!”
燕尋意味深長地看了無敵一眼,再次圈嘴附耳:
“妹夫有所不知,夜盟主不簡單,我方才跟蹤鷹爪應,見到一個人。”
“誰?”
“一個人,身后還跪了一嘟嚕高手。盯著水面,負手掖袖道,想通了就回來,朕需要你。”
“然后?”
“鷹爪應問,定要趕盡殺絕?那人道,朕和夜家,一明一暗,皆是天家的人。”
“再然后?”
“我偷聽至此,已是不易。一嘟嚕大內高手,若非鷹爪應心神不寧,早讓他發覺了。”
無敵揣摩著燕尋的言下之意,皇帝微服下江南,鷹爪應官復原職,意欲將參加比武招親的人一鍋端。鷹爪應,他沒放在眼內。燕尋卻稱夜盟主和皇帝串通一氣,都是天家的人,一明一暗。
這說法,和錦衣人講的不一樣,錦衣人稱皇帝忌憚夜盟主,又垂涎自己的美色,要和夜盟主斗個你死我活。
不論誰的說法可信,縱使兵臨城下,他也有自信來去自如。
但要保住莊家少主的性命,就有些麻煩。
更要緊的是無名,這癆病鬼忙著救錦衣人,還要參加比武,再來一場惡戰,恐怕一條命要交待在金陵。本來無名就沒幾天活了,早一天死晚一天死的事,管是不管?
燕尋觀顏察色道:“妹夫若不肯抽身,我有一樣好東西,可以助妹夫一臂之力。”
“什么東西?”
“前朝魔教,有張失傳的毒方,名為‘千筋斷絕散’。此毒無色無味,無藥可解,只對身懷內功的人有效。中毒之后,一動用內功,便會毒性發作。倒也不致命,只是渾身燥熱酥軟,失去力氣,好似廢了武功。”
無敵冷笑道:“你這騷老狐,該不會說的是前朝歡喜教的‘千歡斷絕散’罷?”
燕尋訕訕地道:“妹夫真是博聞廣見,就知道瞞不過妹夫,我說的渾身燥熱酥軟,就是中毒之后,好似服下極烈的助興之藥,而且,只有得了未中毒的男子的陽元精氣,才可以延緩毒性。說出來怕污了妹夫的耳朵,我才略過了此節。”
“這算什么好東西,有什么用,我又不練采補功夫。”
“哎,妹夫要與朝廷抗衡,我便出馬,差遣盜門弟兄,將此毒投在鷹爪應、大內高手以及各處兵營的飯菜中。”
無敵心道,這倒是個好主意,真要幫無名和乾坤盟對抗朝廷,以此法除去大批高手,再對付小兵小將,便會省事許多。
想了想,裝作不感興趣:“你知道我大哥是什么人,他與鷹爪應看似不兩立,實則惺惺相惜得緊,鷹爪應中了這等不光彩的毒,勝之不武,他指不定是要解的。”
燕尋好似從未想過此節,霎時變了臉色,緊張道:“妹夫,你得了此毒,萬萬不可下在那瘟神爺爺的飯菜酒水內,不然,我就得罪了劫門,惹大禍了!”
無敵暗覺奇怪,無名身為病劫,深諳藥理,以身試毒是家常便飯。奇經八脈也不知藏了多少毒,連蠱門至毒圣物都能被無名的血毒死,服下‘千歡斷絕散’能如何?說得他倒想試一試。
燕尋道:“不行的,以經脈□□,也要倚靠內力,此毒一旦服下,內力便不管用了。”
無敵若有所思:“如此說來,這毒,倒是我大哥的克星?”
“正是,哪怕精通岐黃之術,能起死人肉白骨,也無法解開此毒。”
無敵了然道:“好了,我知道了。”
他方才全神貫注聽燕尋說話,此刻神思收聚,忽覺屋頂有極微弱的氣息。
當下收聲斂氣,貼門掠出,平地一個倒翻身,腳在瓦上落定,手中已捉住一活物。
燕尋緊隨而至,兩人借著黯淡的天光打量——
這活物通身雪白,軟綿綿,熱乎乎,拖著條大尾巴。
讓無敵擺弄了幾下,便“喵”地嬌吟一聲,伸爪抱緊了他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