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距克魯倫河上游幾百里的地方,大清中路軍正在準備扎營休息,三萬余士兵臉上滿是疲憊與饑餓神色。
營地周圍除了黃沙,只有焦黑,任何的綠色都早已被葛爾丹派人焚毀。
與克魯倫河下游的枯黃草場不同,這里是真正的戈壁沙漠,黃沙漫天的沙漠中,石子無數,無論水源還是牧草都極為罕見。
中軍大帳中,康熙君臣正在吃飯,為了節約糧食,全軍所有人包括康熙,每天只吃一頓晚飯,而且晚飯也很少,只能吃到五成飽。
康熙拿著銀筷子,翻了幾下碗里的食物,還算新鮮的稻米配上一層肉,那肉是駱駝肉,又老又澀又腥,一塊入口要咀嚼許久才能嚼爛咽下,那過程痛苦無比,與嚼蠟無異。
以駱駝肉為主角的晚餐,已經吃了近一個月了。
康熙放下筷子,問下面坐著的兵部尚書杜臻:“營中駱駝還剩多少?”
杜臻聽到這個問題憂心忡忡的放下碗筷道:“回皇上,從京城出發時四萬頭駱駝,如今已不足兩萬,這一路上缺乏水草,駱駝無法進食,大部分都被餓死,剩下的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
康熙皺緊了眉頭沒有說話,御帳中氣氛沉悶。
“大軍糧草還能堅持多久?”康熙又問。
“照這個速度下去,已不足十五天……”掌管大軍軍需的凱扎昆額頭滲出冷汗,他頓了頓又道:“軍中一萬三千匹戰馬,已經……已經五天沒有進食了。”
康熙覺得拿筷子的手在抖,盡管已經許久沒有吃過飽飯了,但他現在毫無胃口,揉了揉眉心又問道:“索額圖呢?前鋒營怎么樣?有沒有發現葛爾丹的蹤跡?費揚古和薩布素的兩路大軍又如何?”
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帳內的眾文武都戰戰兢兢,這是圣上即將發怒的征兆,必須小心應對。
杜臻謹慎的開口:“索額圖大人率八旗先鋒、察哈爾四軍及綠營兵已行至一百里之外,但……仍未發現葛爾丹蹤跡,費揚古將軍所率西路軍,已二十三天未與中軍通信了,據最后的消息來看,西路軍補給亦不足,尤其草料奇缺,為體恤戰馬,西路軍不得不徒步穿越西戈壁……”
文武中發出壓抑的吸冷氣的聲音,戈壁沙漠東邊雖貧瘠但好歹還有些水草,西戈壁就完全是一片黃沙,與之相伴的只有滿地礫石。
在當地蒙古牧民口中,西戈壁被稱作死亡之海,就連最有經驗的向導進去,都絕無可能活著出來。在牧民眼中,那是一片死亡的禁地。
而現在,西路軍三萬多人,人困馬乏,又沒有充足的駱駝,就貿然一頭鉆進了那片死亡之海,其下場已經可以想見,難怪已經二十余天未發來消息。
掌管軍需的凱扎昆跪倒在地,聲音顫抖著說:“臣請圣上暫改路線,沿著克魯倫河東進三百里,為大軍補充糧草!”
康熙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不停跳動,頭疼欲裂,他沒有搭理跪在地上的凱扎昆。
強忍著頭痛又問道:“東路軍呢?薩布素他們如何?”
杜臻覺得腿肚子有些軟,他剛剛差點也隨之跪了下來,現在大軍糧草已然支撐不住,而戈壁如此之大,葛爾丹連個影子都看不見,在這樣下去,三路大軍有全軍覆沒的風險,如今班師回朝才是上策。
盡管在薩布素的奏表里,將六皇子準備的糧草補給進行了詳細的羅列,看樣子足夠供應中路軍月余,但誰又能保證一個月內就能找到葛爾丹決戰呢?
況且從齊齊哈爾來戈壁大漠,一路何止千里,路上人吃馬嚼,又有天災,再加霉爛,等運到中路軍了,糧食還能剩下幾顆?
是以杜臻決定還是說的保守一點為好:“回圣上,根據幾日前薩布素將軍發來的奏表,東路軍已沿克魯倫河行進,距中路軍尚有近四百里路程,東路軍出發時攜帶有糧草近一百余萬斤,但臣推測,能運到中路軍的糧食,十不存一,杯水車薪啊!”
“報!”帳外有快馬前來。
“進來。”康熙聲音威嚴。
一傳令兵慌慌張張的走進帳中,跪倒在地說:“啟稟圣上,據探馬來報,沙俄派六萬鳥槍兵相助葛爾丹,現已至色楞格河。”
“什么?”帳中文武一陣慌亂。
康熙一拍桌子,竊竊私語戛然而止:“索額圖可有話帶給朕?”
傳令兵道:“索大人說大軍需早做打算。”
“下去吧。”康熙揮揮手,那傳令兵弓著身子退出帳篷。
這時帳外又人有來報:“啟稟圣上,太醫院王功德求見。”
“進。”康熙擠出一個字。
片刻從帳外進來一個神情委頓的中年人,跪倒在地道:“啟稟圣上,營中許多將士出現寒熱之癥,微臣懷疑,是因為敵軍將死牲畜丟進河里,而將士們又喝了河里的生水所致。”
“何時開始的?如何應對?”康熙的生意有一絲疲憊。
“兩三日前便已開始了,當時癥狀尚輕,微臣勉強尚能治愈,只是近幾日發病人數越來越多,微臣人手不足,恐怕……”
“恐怕什么?講!”康熙壓抑的怒吼,一個講字,嚇得地上的太醫一個機靈。
“恐怕要將患病將士與未患病將士徹底隔開,才能阻止疫病蔓延。”王太醫道,把頭緊緊的貼在地上,準備迎接皇上的雷霆之怒。
“患病了多少將士?”康熙聲音冰冷。
王太醫顫抖的道:“已有三千余人。”
康熙握緊了手中的瓷碗,渾身都有些顫抖,太陽穴鼓脹不止,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地上的王太醫道:“你……你……你……”
連說了三個“你”字,之后只覺得天旋地轉,滿嘴的腥甜氣,一口氣沒有順上來,就歪過頭去。
這下御帳中炸了營,好在王太醫就在旁邊,眼疾手快的去掐圣上的人中,又急速的開了個方子,讓人煎藥。
又取出銀針,給康熙施針,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后,康熙才悠悠轉醒。
“朕怎么了?”
“皇上,您剛剛急火攻心,現在已無大礙。”
康熙扶著腦袋,只覺得四肢百骸的力氣全部抽走了,連帶著胸中如熊熊烈火般的怒焰也被熄滅了。
“派人……”康熙聲音不大,說完還引起一串咳嗽,“派人去找葛爾丹……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