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雅集不似斗詩那般,非要分出個高下名次來。
大家都是興之所至,隨口吟詠,成詩一首,便寫在紙上互相流傳,寫的不好眾人便一笑而過,寫的好的便大聲吟誦,飲酒相慶。
吳澤雖是商人,但在吳家也上過很久私塾,吟誦詩文也是張口既來,眾士子當他是府邸主人叫他作詩,吳澤推脫不過,便做了幾首七絕,也算中規中矩。
寫在紙上在士子間傳看,吳澤連道慚愧,喝了不少酒。
文飛白飲了四五杯紹興黃酒,已經有了些醉意,端起酒杯,起身吟道:“天下紅林染,渾河桂影邀,誰言秋日冷,舉觶上眉梢。”
唐和泰撫掌開玩笑道:“妙極!多飲幾杯,身子也就不冷了,只是如此勸酒,似有些不太地道啊。”
田高陽道:“文兄這五絕,格律嚴謹,卻又酒意盎然,氣魄非凡,佩服!”
說罷已有人將此詩付諸筆端,流傳出去,不少士子拍手叫絕,連連痛飲。
有士子提議提筆,為此次雅集詩歌作序,不少士子紛紛響應,研墨拿筆,冥思苦想。
同時,新詩詞還在不斷傳出。
文飛白三人正自飲酒,又傳來一篇文作,打眼一看,是一首七絕,文采一般,格律不通,便一笑置之,丟在一旁。
這時遠處有個士子站起身來,滿面通紅,激動的吟誦道:“獨立寒秋,渾河遠去,永定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看蒼茫大地,俯仰沉浮。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他越吟聲音越大,到最后幾乎嘶吼。
吟誦結束,士子之中,久久沒有動靜。
遠翠閣里,畫兒看著門外,臉色緊張,小聲的道:“他們怎么都不說話了?這詞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
“王爺的詞,自然是極好的,他們怕不是被震住了吧?”聽書有些不確定的道。
云婉兒有些自責的道:“王爺這詞鋒芒畢露,不少地方都犯了忌諱,由王爺自己來寫自不成問題。但我們代筆就要小心萬分,我不得已刪改了幾個字,可終究沒有王爺大才,許是破壞了詞意了。”
“好!”正在安靜之時,有人大吼道。遠翠閣的人皆被嚇了一跳。
叫好那人正是文飛白,他臉色通紅的站起身來,激動的道:“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好一派意氣風發,好一派心懷天下,好一個同學少年!痛快!痛快!”
他這話說完,痛飲了一杯酒,酒水從他唇邊滴落,濕透衣襟,豪邁至極。
士子們仿佛被瞬間點燃了一般,各種溢美之詞紛紛涌現。
何為同學少年?他們現在不就是詞中所說的同學少年嗎?雖然身無長物,但年輕氣盛,志向高遠,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縱使當年萬戶侯又如何?縱使前人稱王拜相又如何?我輩將之視如螻蟻草芥爾!
就如京城傳唱的出塞詞中所言,要數天下英雄,還要看今朝!
有人大喊道:“大才!大才!究竟是哪位高人所做?請受學生一拜!”
正在做序的士子看了看已經寫就了半篇的序,猛地撕爛道:“此番雅集,有此一詞足矣!就算做序,也是狗尾續貂,徒增笑柄爾!不寫了!”
還有人流淚道:“好文采,好志向,好豪情,今秋鄉試,除此人外,桂榜解元無望矣。”
唐和泰站起身來,四面拱手:“請問這是哪位兄臺所做?唐某不才,還望結識。”
說罷很多人從地上起身連連拱手道:“請問是哪位大作?請賞臉一敘。”
遠翠閣中,畫兒喜上眉梢:“掌柜的,士子們都在發問是誰的大作呢,要是他們知道是王爺做的,說不定要納頭便拜呢……”
云婉兒笑道:“讓他們問去吧,王爺不喜這些虛名,就讓這詞成無名氏所做好了。”
小墨嘆口氣道:“哎!一首流芳千古的佳作,卻不能借之楊名,實在可惜……”
云婉兒道:“這詞鋒芒太露,對王爺不是好處,反而是個禍端,否則王爺為什么做了許多年都不公諸于世?況且,不能為王爺揚名,并非不能從中得利。”
小墨眼神一亮道:“愿聞其詳……”
云婉兒神秘的笑道:“這個別院可還沒命名呢,你說改叫沁園如何?”
小墨先是一愣,繼而恍然大悟道:“哎呀!沁園之中沁園春,昔日一句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使得寒山寺從此香火不絕。今日一首沁園春·永定洲,得名一個沁園,豈不是要引的全京城……不,全直隸的人趨之若鶩了?”
畫兒也跑回來問道:“掌柜的,這個別院現在值多少兩銀子?”
云婉兒想了想道:“一百萬兩吧……”
“啊……”畫兒吃驚的長大了嘴巴,“那世上豈不是沒人買得起了?”
云婉兒笑道:“傻丫頭,買不起才好呢。”
……
沁園里的歡聲笑語并沒有傳到永定洲頭。
兩個時辰內,河水已經暴漲了近一丈,而且愈加洶涌,幾艘清淤船被河水裹挾著,撞到一起,頃刻間船艙碎裂,船夫們紛紛落水,只片刻,便在波濤洶涌中消失了蹤影。
“轟!”天空一聲悶雷滾滾而來,濃密烏云漸漸布滿天空,月色越來越暗,岸邊的風卻越發的大了。
“大人,河水又漲了半尺!”河工拿著測深的桿子,回身聲嘶力竭的喊道。
民壯的眼中滿是驚恐。
永定洲兩岸,滿是搬運沙石的民夫,平日和顏悅色的河兵,此刻面目猙獰,兇狠的催促民夫搬運。
“啊——”一聲慘叫劃破夜空,一個民夫搬沙袋時力竭,從河堤上墜了下去,濺起了碩大的浪花,然后刺破耳膜的慘叫聲順著洶涌河水飛速逝去。
于成龍一手摁著官帽,一手拿著河道圖,狂風將河道圖和他的衣襟吹的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