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異象!
在古人眼中這絕不是什么好征兆,就連胤祚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
戈壁上草木稀疏,大風將地面的沙塵席卷到空中,就會形成土黃色或者紅黃色的天空。
不過知道原理和親眼看到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尤其是在差點被凍死在了白毛風里之后,更是為這般天地異象心神搖曳。
“殿下?!焙Lm察走到胤祚身前叫了一聲。
“全軍檢查受損情況,準備生火做飯,用過午飯后拔營西進。”胤祚強自鎮定下來,命令道。
“末將遵命?!焙Lm察答應一聲,然后就退下宣令去了。
胤祚在軍營中隨意走動,不時與將士們隨意攀談幾句,雖然起不到什么實質作用,但能盡量安撫軍心。
軍營中還是很冷,現在已經沒有狂風了,說明在風停之后,溫度又降低了,在外面走上一圈,胤祚已經覺得腳不是自己的了。
戈壁上的寒冷比長白山山谷中還要更勝一籌。
風并沒有完全停下,將士們在帳篷外做飯的篝火難以點燃,好不容易點燃了就被風吹滅,大風像是從四面八方一齊刮來的一般,無論怎么找避風處,最終還是會被吹滅。
最后將士們用身體圍成一圈,把篝火圍在中間才勉強把火點燃。
午飯是羊肉粥,因為大風影響,篝火熱量不足,羊肉都是半生不熟的,米粒也是夾生的。
吃飯的同時,傷亡也統計出來了,將士凍死三十人,民壯凍死兩百一十,至于凍傷的……不計其數。
胤祚嘆了口氣,便把飯碗放下了。
“殿下,此乃天災,非人力之過?!焙Lm察勸道。
胤祚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吃飽了。
用過飯后,大軍拔營,盡管風小了,但是低溫的威脅猶在,就連裹了棉衣,外面又套了棉甲的胤祚都感到寒冷徹骨,更別說衣物更少的民壯們了。
但是沒有辦法,中路軍缺糧,而糧食離中路軍只有一天半的路程,哪怕用人命填,也要把這條路填上。
傍晚時,風又大了起來,胤祚發現自己包口鼻的棉布早已經掛滿了冰霜了,甚至眉毛上也全是大冰茬子。
“報!”遠遠的有談馬來報,“前面發現一具尸體,似是我軍信使。”
胤祚隔著老遠,已經看到了那個倒在地上的身影,馬凍死了,人還往前爬了些許,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到也是要趕快將軍報送到。
手下將人馬的尸體清理干凈,準備安葬,尸體在風雪中暴露了太久,已經硬的一碰即碎了,不得已,只能以死時的姿勢下葬。
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清軍信使,就永遠的在大戈壁上沉睡了,臨死也依舊保持著向前爬行的姿勢。
“這種天氣里,沒有帳篷和篝火,不可能活下來?!焙Lm察說道,胤祚沒接話。
信使身上的軍令被手下取下,交到胤祚手上。
外面明黃色紙筒裹了一層薄冰,除掉后,可以看到火漆依舊完好。
胤祚打開康熙上諭,明黃色絹布上命令簡明扼要“著令東路軍所部,于巴彥烏蘭會和,速速前行,不得延誤?!?
上諭清楚明白,冷酷無情,在白毛風里行軍,恐怕全軍將十不存一,甚至可能全軍覆沒。
但康熙不在乎人命,他在乎的是全局,征討葛爾丹,中西兩路大軍就夠了,現在中路軍最缺的就是糧草,哪怕東路軍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也一定要把糧草運過來。
胤祚突然覺得心灰意冷。
好在信使凍死在了白毛風里,否則胤祚冒著抗旨不遵的罪名,也不會命令大軍送死的。
路過信使的墓前時,胤祚駐馬回望,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這個信使,用自己的命,換了他胤祚的性命……
今日傍晚沒有扎營,既然接到了上諭,那就需嚴格執行,哪怕徹夜行軍,也要趕到會和地點。
戈壁上植被稀疏,連作火把的木材都少的可憐,即使把空出來的大車拆掉,也只能湊出來寥寥幾千根火把,五萬七千人,只有零星的一點火光,摸黑趕路。
戈壁上根本無所謂路,但還是要排成一字長蛇,一個接一個的走,以免在黑夜里掉隊。
好在走出五六里,便遇到了中路軍派來的接應人馬。
東路軍一路長途跋涉,人困馬乏,看起來已如同逃兵敗將一般了,但和中路軍的人馬比起來還是好上太多。
中路軍這幾個將士看起來簡直與難民無異,黝黑精瘦不說,連眼睛里都滲著綠光,和被餓慘了的饑民一樣。
“卑職黑龍江將軍麾下正藍旗驍騎校,奉上諭特來迎接殿下大軍。”為首的一個將領下馬行禮。
胤祚點點頭道:“帶路吧?!?
這個驍騎校也是薩布素手下,也算是東路軍的,只是在十幾天前隨薩布素一同來了中路軍。
胤祚邊走邊向那驍騎校打聽中路軍消息,這個驍騎校帶有關外人特有的豪爽,加上這些日子過得實在是苦,胤祚一問,他便竹筒倒豆子般的全說出來了。
“……殿下,卑職來了中路軍才知道什么叫苦,在東路軍的時候,好歹一天還能吃上兩頓飯,托殿下的福還能吃上羊肉。中路軍……哎……一天一頓飯都供應不上,清湯寡水的吃下肚子,只覺得更餓,可聽人說連皇上都吃這個,兄弟們自然也沒了怨言。
老將軍帶去的糧食,大軍十天不到就吃完了,在戈壁上游蕩了許久,剛到巴彥烏蘭就沒了糧食,士兵們餓的連上馬的力氣都沒有了,要不然也會不眼睜睜的看著葛爾丹大軍溜走。
現在軍中已經開始烹食戰馬了,老將軍帶去的八千匹馬,已經被烹煮了大半……將軍的坐騎駃題是第一個下鍋的……”
那驍騎校聲音哽咽,到這就說不下去了,呼吸一抽一抽的,極力壓制哭聲。
胤祚只覺得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的難受,戰馬對將士們來說,就如袍澤手足一般,寧可同死沙場,也不會殺之活命。
但現在為了剿滅葛爾丹的全盤大計,不得不對自己的袍澤下手……
薩布素的性格胤祚是知道的,懂變通,但該身先士卒的時候,絕不含糊。
駃題是一匹名馬,跟著老將軍征戰了大半輩子,就算如今老邁,老將軍也絕不換馬,可如今為了軍糧,老將軍把自己的戰馬第一個烹殺。
胤祚抬頭,眼眶發澀,天空漆黑一團,無星無月,隱約可見濃稠如血的暗紅,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