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銅斤,說白了就是銅礦,大清百姓多用銅錢,而國內缺銅,便從盛產銅的日本進口,這生意也交由范家獨做,因大清和日本銅價不同,用白銀交易的范家,在此交易也獲利甚巨。
不過和鹽引相同,這也是個順風發財,逆風砍頭的買賣,康熙與范家早有約定“如商人領銀而解銅有遲延虧欠,照例追賠治罪”。
所以范家極重銀兩流動,此番范清洪自作主張買地和戶部攤派的五萬畝斥鹵地,幾乎榨干了范家所有的現銀。
所幸,晉商都有個好習慣,就是發家之后會把銀兩埋到地里。就如松鼠過冬儲存食物一般。
就算是直隸銀行大行其道,也沒有晉商有動地里銀子的念頭。
在晉商們看來,這是非危難之際不能動用的銀子,也因此范清洪敢把念頭打到這上面,畢竟這銀子埋在地里幾十年無人在意,在他看來將之取用,周轉一番再存回去,也無人發現。
范家在直隸和老家都有銀子埋在地里,這次范毓賓也是靠著老家地里的銀子,才度過了危機。
范毓賓又道:“宮中送來的河道圖為父也看過,但你可想過為父為何不為所動?此事在朝廷里,是四阿哥主持的!你懂不懂?河道總督于成龍也只是相助四阿哥!究竟渾河哪里疏,哪里堵,哪里廢棄,哪里又開挖,統統是四阿哥決定!太子為何只送來河道圖,未附贈一言?還不是說不準最終究竟會如何!”
范清洪爭辯道:“可新河道現已開挖,與河道圖上分毫不差,兩岸受新河澆灌,必成良田,到時轉手高價賣出……”
范毓賓忍無可忍,將茶杯猛地摔在地上,瓷渣飛濺,茶湯四散。
“蠢貨!愚不可及!”范毓賓指著范清洪罵道,氣的手指都在哆嗦,“你良田賣給誰去?十萬畝地!你賣給誰去?你可知道兩行在作什么?”
范清洪從地上霍然起身道:“兩行為討好四阿哥和皇上,購置了舊河大片斥鹵地,這兒子知道,只是這又如何?四阿哥風評上佳,斷不會為此徇私!就算是戶部尚書陳大人,也不過是賜他們一副墨寶罷了!三十萬兩銀子,換一副字!”
范毓賓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而范家老三也發出了苦笑。
“怎么?父親,叔父,我話里究竟有何可笑之處?”范清洪不解。
“清……清洪啊!”老三喉嚨嘶啞的道,“你難道不知道……斥鹵地也是可以治理為良田的嗎?”
河流及渠道兩旁的土地,因河水側滲而使地下水位抬高,促使積鹽;且渾河易泛濫,每次泛濫過后,河水在農地上蒸騰形成地表積鹽,這也是渾河下游斥鹵多年無人治理的原因。
而一旦渾河疏浚完畢,新河道分流,水量減少,地水降低,泛濫減少,只需簡單治理便可種些諸如甜高粱和苜蓿之類的耐鹽堿作物,再過個幾年積累土地肥力,土地鹽度又會自然降低,就和一般農田別無二致了。
“這……”范清洪從小養尊處優,又是商人之家,不務農事,聞言突然明白了一切,如遭重錘,身子軟了下去,癱在地上。
和新河比起來,舊河離京城更近,地價自然更高,而每畝購買成本比舊河地還低了二兩銀子,這樣新河地在競價中就更占優勢。
新河開墾出來的大量耕地也會對市場形成沖擊,京城有錢人雖多,但驟然間也無法消化如此多的土地。最終結果就是舊河土地滯銷或是賠的一塌糊涂,范家先祖幾代人,在直隸辛辛苦苦存下的積蓄,化為烏有。
范毓賓寒聲道:“你可知錯了?”
范清洪喃喃道:“兒子知錯……兒子鑄成大錯……甘受家法。”
“好!”
范毓賓命下人及掌柜的進來,眾目睽睽之下,對范毓奇和范清洪執行家法,范清洪以叔父年紀過大為由,代范毓奇受了二十杖,打完了,整個背上已沒有一塊好肉;他自己的三十杖,則受在臀上,打完之后,屁股也是一片鮮紅。
之后范毓賓將各個掌柜的一一懲處,掌管儲銀的也是范家直系,被打了四十杖,直接在族譜除名,逐出范家。
年老有經驗的,全部給些銀子養老,然后辭退。
中年的,按照行事作風懲例銀或是辭退。
年輕的經驗不足,聽命行事,如沒有特別出格,便只有口頭訓斥。
雖然范毓賓懲罰嚴厲,但無不有理有據,自范清洪之后,沒有人說不服氣的。
當晚,京城最好的外傷大夫被重金請進了范府,給范清洪和范毓奇治傷。
范清洪受挫,雖然身上劇痛,但心里痛恨自己,身上痛處反而能讓心里好受些,不愿讓郎中醫治,郎中無奈,留下些金瘡藥和一劑藥方便離開了。
半夜,有人推門近范清洪房間。
范清洪怒道:“出去,我該受此痛,不要治!”
“糊涂!”威嚴聲音傳來。
范清洪抬頭一看,來人竟是自己的爹爹,范毓賓。
此時他正一手拿著金瘡藥,臉上怒氣勃發。
“做生意哪有順風順水的?若都像你這般一蹶不振,自暴自棄,我范家先祖如何創下這等偉業?”
范毓賓一邊說,一邊扒開范清洪衣物敷藥。
范清洪眼睛一酸,便流下淚來:“兒子無用,耗盡祖產,累及全家!”
范毓賓喝道:“把你的馬尿憋回去!范家男人,沒有流淚的!這事也不能全怪你,你是中了兩行的奸計,你若真的對范家有愧,不如想想如何雪恥吧!”
范清洪眼睛一亮道:“對!都是云婉兒這個賤人!她設套陷害我!”
他隨即語氣便弱了下來:“可……此事已成定局……”
“誰說已成定局?”范毓賓道,“這批土地只要還攥在兩行手里,就不算分了勝負!”
范清洪眼中燃起希冀之色:“父親是說此事尚可補救?”
范毓賓將金創要給范清洪上好,又將被子鋪好后道:“兩行縱然騙了你一遭,但卻也犯了一個大錯!”
“什么錯?”
“他們不該惹我們范家!”范毓賓嘴角勾起,冷冷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