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京城,清晨。
搖搖晃晃的馬車,終于緩緩停了下來。
云婉兒深吸一口氣道:“到范府了?”
伙計含糊不清的應了一句。
云婉兒掀開車簾,走出馬車,寒風吹過,遍體生寒。
但眼前卻不見范府的招牌,這是在一處酒樓門前。
“什么意思?”云婉兒皺眉,問那個伙計,“這是哪?”
“醉霄樓,大盛魁的一處酒樓,比不上兩行的全聚德,云掌柜不會嫌棄吧?”有一個聲音道。
云婉兒尋聲看去,只見一個穿著羊皮襖子的牧人,正垂手而立,面無表情的望著她。
趕車的伙計此時也小聲的道:“掌柜的,就是這人攔著,小的才把車停下了。”
云婉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道:“史掌柜,久違了。”
攔住車的正是大盛魁的三當家,史大學,在吃小黃河鯉時,云婉兒曾與他見過一面。
史大學拱手道:“自渾河一別,云掌柜近來可好?”
“一切安好,多謝史掌柜掛念,今日小女有要事在身,恕小女……”
史大學打斷她道:“一切安好?我看不見得吧?”
云婉兒瞇起眼睛道:“史掌柜什么意思?”
“明人不說暗話了,渾河府邸所缺木料,大盛魁愿一力承擔!”
云婉兒驟然變色。
史大學嘴角微勾:“醉霄樓擅魯菜,蔥爆羊肉乃是京城一絕,云掌柜,不妨移步一敘?”
云婉兒定了定心神,微笑道:“好,那就叨擾了。”
“掌柜的……”趕車的伙計擔憂的叫她一聲。
云婉兒安慰道:“沒事的,我去去就來,把車看好。”
隨后云婉兒和史大學入了醉霄樓。
史大學要了一個樓上天字號雅間,未等伙計開口,已洋洋灑灑報了一堆菜名,末了還道:“蔥爆羊肉,要讓劉師傅親自做。再來一壺朔白酒。”
片刻,伙計將酒壺端上,又拿來兩個杯子。
史大學將兩個杯子倒滿,對云婉兒道:“請。”
云婉兒面色猶豫。
史大學道:“云掌柜若不愿飲酒,在下也不勉強,木料之事,與飲酒無關。”
云婉兒點點頭道:“多謝,這頓飯由小女請吧。”
出乎云婉兒意料的,史大學擺擺手道:“不必了,這是大盛魁的產業,在下來不用銀子。”
史大學自斟自飲的一杯酒后,放下酒杯道:“云掌柜是準備去范家的吧?渾河府邸已經撐不下去了?”
云婉兒心想她馬上就要去范家議和,此事已瞞不住了,便如實道:“是。”
史大學微怒道:“吳澤呢?此等事情,兩行竟讓一個女子出面?”
云婉兒臉色一暗,道:“昨日渾河府邸受兩行襲擊,吳掌柜追擊賊人去了。”
說話間,小二又將幾樣涼菜端上,史大學做了個請的手勢。
云婉兒沒有胃口,夾了幾口后便放下筷子。
史大學對涼菜大快朵頤。
云婉兒有些沉不住氣,問道:“史掌柜方才提到木料?”
“差多少?”
“什么?”
“差多少木料?我即刻便讓人送到渾河去。”
云婉兒大喜過望,從袖口拿出一張清單,這是兩行匠人們統計出的木料缺口,本來準備和范家談妥之后,向范家求購時拿出。
兩行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云婉兒也不怕被人探知木料缺口,范家現在不缺這點把柄,因此云婉兒很坦然的將清單遞了過去。
史大學接過清單,掃了一眼道,然后叫小二拿來印泥紙筆,在那份清單之上寫了一串批示,又簽了名字摁了手印交給小二道:“馬上去辦。”
小二拿到了清單,立刻點頭哈腰的答應,并退了出去。
云婉兒激動的眼眶已有些發紅,她沒想到困擾兩行許久的木料問題,竟輕而易舉的就被解決了,甚至還把兩行從木了之爭慘白的懸崖邊拉了回來。
她起身,向史大學行了一禮道:“多謝史掌柜出手相救。”
史大學道:“救兩行的并未史某,這也是大盛魁的意思。”
云婉兒又道:“大盛魁危難相援,兩行沒齒難忘。”
“云掌柜,也不必謝我,兩行之危,是靠你解的,今日若是吳掌柜經過此地,恐怕事情就會完全不同。”
云婉兒心中一動,面露疑惑之色。
這時,就聽樓下有人道:“上菜嘍!”
接著,房門被小二推開,各色美食依次被端了上來,琳瑯滿目,擺滿了一桌子,最中間的,就是一道蔥爆羊肉。
“蔥香肉嫩,色澤紅亮,汁水橫流。”史大學雙眼冒光,稱贊道,“上品啊!云掌柜,請。”
云婉兒夾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只是她現在滿腦子木料的事情,根本沒心思品味美食,粗粗嚼了幾下便咽了下去。
史大學也夾了一口,仔細品味,許久后咽下,閉上眼睛回味道:“薄厚相宜、羊肉滑嫩、鮮香不膻、汪油包汁、回味無窮。”
云婉兒問道:“大盛魁也是晉商之一,為何愿對兩行出手相救?”
史大學看了云婉兒一眼道:“云掌柜是聰明人,在下就不說那些虛的了。當今八大皇商將天下重利的生意全部收入囊中,我大盛魁要想發展,就要扳倒他們,這一點,我們與兩行的目的是一致的。
晉商會互幫互助不假,但也是大盛魁前進的阻礙。大盛魁此舉既是遠交近攻,又如三家分晉。”
云婉兒道:“大盛魁為兩行提供木料瞞不了多久,史掌柜還要早做后手。”
“多謝云掌柜提醒,不過你聽窗外的叫賣聲。”
云婉兒皺眉,凝神聽去,除了賣糖葫蘆和烤地瓜的外,還有一個高亢的聲音:“上好木料今日拋售!”
云婉兒驚訝的道:“是大盛魁的人?”
“不錯,此次晉商收購木料,大盛魁亦占了二十萬兩銀子的份額,此番正好趕在木價高點出手。”
云婉兒笑道:“史掌柜擔心晉商倒了之后,兩行向大盛魁發難,故對我示好?”
史大學塞了一大口羊肉,又喝了一杯酒道:“這僅是一方面原因。”
“哦,那倒要請教?”
“另個一個原因,就是你。”
“我?”
史大學站起身來,對云婉兒道:“云姑娘,自打第一次見你,史某便傾心于你,別說區區十萬兩,為了云姑娘,縱一百萬兩也值得。”
云婉兒驚住了。
史大學歉然一笑道:“抱歉,真情所致。”
云婉兒張口結舌的道:“我……”
史大學道:“云姑娘不必在意,木料之事是史某自愿,云姑娘接不接受在下心意,都與木料無關。云姑娘如果同意,在下即刻便可派人提親,若是云姑娘想要考慮,在下也可等得。”
云婉兒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史大學道:“罷了,日久見真心,云姑娘,保重。”說罷,將最后一點羊肉吃完,端著一盤豬頭肉和半壺朔白酒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