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行的人被伙計安排在了三樓的一處雅間中。
全聚德統共只有雅間十間,每間都戰地極多,極盡奢華,自然每晚雅間都是爆滿。
今晚有桌客人吃完的早些,故而空出一個雅間。
雅間占地大隔音也好,倒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楊亭之迫不及待的走上三樓,推開房門。
只見一個穿著米白色長袍的人望著窗外瘦西湖景色出神。
聽到有人推門進來,那人轉身,拱手笑道:“楊掌柜,許久不見,近來可好啊?”
這人約莫三十余歲,雙目中透著精明,皮膚偏白,唇邊留有精心修剪的胡須,右手大拇指戴著一枚鑲著紅寶石的玉扳指,看起來貴氣逼人。
聽這人的口氣,是認識楊亭之的,楊亭之也覺得他面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從口音和扳指來看,應是從京城來的。
那人見楊亭之面露為難,笑道:“楊掌柜貴人多忘事,怕是已將在下忘了吧?!?
楊亭之拱手笑道:“楊某糊涂,還望海涵?!?
那人哈哈一笑,也不為難楊亭之,朗聲道:“在下姓唐,單名羽,是京師銀行的掌柜,說來楊掌柜與我在京城福滿樓還有過數面之緣呢?!?
“唐羽?”楊亭之默念一句,驟而想到一個人,不敢置信的道,“你是京城的唐掌柜?隆昌通的那個唐掌柜?”
唐羽笑道:“正是在下?!?
隆昌通乃是銀座銀行的前身,是晉商聶志遠手中的一個錢莊,被胤祚收下來,改組為了銀行,自那之后后,唐羽便一直擔任京城分行的掌柜。
楊亭之與唐羽雖無甚私交,但作為最早跟著胤祚創業的人,彼此有段共同經歷,也算是頗有話題,故而有些激動。
“上茶,要好茶?!睏钔ぶT外的伙計吩咐道。
唐羽忙道:“不必了,茶點已經上過了?!?
楊亭之看了桌上的茶點一眼道:“這是去年的陳茶,雖也是湖南白馬的毛尖,但總不如今年的新茶好些?!?
唐羽聞言開玩笑道:“我一入揚州就聽人說全聚德如何如何,今日算是漲了見識了,湖南現在正亂著呢,就是去年的陳茶,京城也要賣上十兩一包,今年的新茶恐怕是天價了吧?”
“不值一提,惹唐掌柜笑話?!睏钔ぶt虛道。
說話間,伙計已將茶泡好倒上了。
唐羽舉起景德鎮的瓷杯,嘗了一口茶湯,贊道:“好茶?!?
楊亭之也品了口茶,然后感慨道:“說來,你我二人也有三五年未見了吧,沒想到能在揚州重逢,實是緣分。”
“初見時,楊掌柜還只是變賣家業的一個小掌柜,沒想到再見面楊掌柜已是領揚州城數一數二的人物了,連在下都要來投奔你了?!?
“這是哪里話……”楊亭之謙虛道。
兩人客套了幾句之后,楊亭之問道:“對了,不知道聶老現在如何了?”
“老東家啊,他現在已經是晉商……不,應說是真個北方最富有的商賈了吧。”唐羽道,“畢竟他手里可是有銀行一成股份的?!?
接著唐羽又道:“當年將隆昌通轉給殿下,卻只換了銀行一成的股份,老東家可是心痛萬分,如今看來,這筆買賣做的實在是劃算,光這幾年銀行的分紅,就值十幾個隆昌通了。”
唐羽又喝了口茶,冷不丁轉入正題:“楊掌柜,你久處揚州,這次湖南造反,對徽商的影響想必你是最清楚的,還望楊掌柜指點一二。”
“指點不敢當,唐掌柜既然詢問,那在下定知無不言?!睏钔ぶ溃昂系靥幥G州,乃是交通要沖,此地動亂,云貴、兩廣乃至瓊州都會有影響。其中首當其沖的便是這茶了。”
楊亭之端起茶杯道:“譬如這白山毛尖,往年最貴也不過一兩銀子一兩茶,今年這個價已經升到二十兩銀子,甚至有些地方是有價無市,除此以外,古丈毛尖、安華松針、南岳云霧茶等等十余種,現在均是天價。不過江南不缺富商大戶,這些名茶雖然價格奇高,但也不缺銷路,對徽商的影響倒不算大?!?
“要說影響大的,當屬安華黑茶、千兩茶以及廣東紅茶、云南紅茶等幾種,這些茶葉量大價低,一般都是賣給酒館、茶樓和普通人家的,這幾種茶每年徽商的出貨量都在十萬斤上下,而今年,唐兄猜測徽商出了多少?”
楊亭之嘴角微笑,得意的賣了個關子,喝了口茶,卻也不等唐羽回答,直接道:“只有不到五千斤?!?
“什么?”唐羽震驚,“這么算下來,徽商至少虧了五六十萬兩銀子啊?!?
楊亭之點點頭道:“算上堵在路上壞掉的,被叛軍山賊劫掠的,以及茶園焚毀的,虧損可能更多,怕是有七八十萬兩。受此影響,這一個多月來,徽商大大小小茶莊已經倒了幾十座,甚至一品軒、浮云閣這種老字號也未能幸免于難?!?
“除茶葉外,做木材生意的徽商,也是損失慘重,也有十幾家做木料生意的陸陸續續關張了。另外,走長江水道的,也都有損失,以上林林總總,加起來恐怕有上百萬兩銀子。”
唐羽露出笑容:“如此一來,事情就好辦多了,不瞞楊掌柜,在下這次來揚州,是奉云掌柜之命的。”
唐羽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件,放在桌上,推到楊亭之身前:“這是云掌柜手書,楊掌柜請過目。”
兩行統治了大清半壁江山,機構龐大,故而內部調動任命,均要有行首或是掌柜的手書即可,這也是云婉兒為兩行設計的內控制度。
楊亭之將信件從桌上拿起,信封上只寫了一列字“銀座銀行內部文書”,右上角還蓋了一個紅戳,寫著“機密”二字。
將信件取出,打開,只見上面寫著“茲有京師唐氏羽,受銀行大掌柜云婉兒遣,由原直隸銀行大掌柜,調派總管江浙徽三省大掌柜,主管三省銀行事宜,此令即日生效,各分行及兩行部屬,見信宜當相助……”
再后面便是唐羽的生辰、籍貫、面貌特征一類,而后是云婉兒的署名,以及此令頒布的年月日。
字跡娟秀靈動,是女子的字跡,這紙也是銀行的銀票用紙,在燭火下依稀能見紙中有云紋水印。
這是銀票專用的防偽標志,最早是隆昌通的法子,經過百事行的無數次改造,已經愈加復雜。
這紙的做法是機密中的機密,造紙間是由胤祚的護衛親自看著的,每日產多少、留多少、耗用多少,皆有定數,絕無仿制和偷用的可能。
所以盡管楊亭之并不認識云婉兒筆跡,但還是相信了信上所說。
“恭喜唐兄升遷,三省銀行盡在你手,到時你就是兩行之中,自云掌柜以下的第一人了,以后在下還要靠你多多提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