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五年,也就是李氏朝鮮的崇禎六十七年。
新年伊始,李氏朝鮮便發生了一件大事,朝鮮王上李焞重新啟用西人黨,許多因貪墨事件被牽連下馬的西人得以再次回到朝廷,而一時間風頭無兩的南人黨則遭受重創。
先是南人領袖領議政閔黯因貪墨被當朝斬首,后是捕盜廳大將朝鮮王妃的兄長張希載領兵造反,并挾持王妃逃往北方。
西人趁機在朝堂上提出迎回被廢黜的閔王后,并暫定為閔妃,也受到了李焞許可。
因今年是丙子年,所以朝堂上的這次變天,被士子們稱作“丙子換局”。
民間,孝仁王后的形象早已深入民心,此時孝仁王后生死未卜,而王上卻急于接舊人回宮,受到了不少民間百姓的唾罵,甚至有不少士子也作詩譏諷。
有礙于民間的反對,閔妃只是被暫定了名頭,卻遲遲未能接回宮中。
除此之外,民間對“丙子換局”還有另一種說法,西人領袖右議政金春澤兵變造反,已將李焞挾持囚禁,并假借王上名義捉拿王后張玉貞以及世子李昀,捕盜廳大將張希載率兵保護王后及世子,一路向北行去,以待援兵。
這種說法,很好的照顧了李焞和張玉貞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既沒有三心二意的王上,也沒有背叛國家的王后,一切都是奸臣干的,還為王上和王后間的愛情蒙上了一層悲劇和奇幻的色彩,更為廣大百姓所喜聞樂見。
而對士子們來說,這種說法也更禁得起推敲。
一來,能夠解釋為何王上驟然對南人發難;二來,可以解釋一向對國家忠心耿耿的張希載為何會驟然反叛;三來,可以解釋為何王妃回離開王城。
出于種種原因,雖然官方宣揚著一種說法,但民間另一種說法卻悄然流行開。
朝鮮各方將領也是天然分成南人西人兩派,西人將領自然愿意相信官方的說法,而南人將領自然同意民間的猜測。一時間南人、西人相互猜忌,舉國上下一派劍拔弩張的對峙之勢。
若是朝廷處理不好,國家可能便要陷入四分五裂的戰火之中。
此時張希載和張玉貞的車隊已經離平壤只有一半的路程了,出宮時他們受到了很多的阻礙,拼死才殺出重圍,但離漢城漸遠,李焞對地方的掌控也在逐漸減弱,以至于他們現在可以明目張膽的走在街上,接受著周為百姓的歡呼和跪拜。
雖然李焞掌握著朝堂,但南人勢大,地方將領也多為南人,西人將領兵力看顧南人尚且不夠,更遑論去截殺張玉貞。
況且平壤是張家所在,又是南人黨勢力最深之地,李焞更加不敢派兵貿然前去挑釁南人。
但若是派殺手前去,殺了張玉貞,則中了民間謠言的下懷,他這個王上在百姓心目中就真成了被權臣操縱。
一時李焞陷入兩難,居然只能眼睜睜的目送著張玉貞離去。
勤政殿上,李焞憤怒的將一桌的文牒掀翻。
金春澤前來勸諫:“王上何必顧忌愚民們的想法,以迅雷之勢將王后除掉,民間固然會有些風言風語,但長久之后自然會平息。當今之計,將張玉貞王妃之位置廢黜,將閔妃重立為皇后才是正途啊!”
李焞暴怒,撿起一塊硯臺便朝金春澤扔過去,這一下勢大力沉,好在只砸在了他的腳邊,墨水飛濺,灑了金春澤一身。
“世子呢?你將世子置于何地?本王就一個兒子,你想讓我李家無后繼之君嗎!”李焞咆哮道。
金春澤面不改色道:“王上息怒,王上正值春秋鼎盛……”
“閉嘴!”李焞喝道,“你以為本王不知道你什么心思?閔黯死了,你就急于成為下一個領議政?玉貞走了,你便要讓閔妃占了王后之位嗎?”
金春澤被李焞的目光看的一陣心虛,低下頭道:“王上,老臣全是為了國家大計啊!”
“滾!”
“王上?”金春澤入朝為官三十年,還從聽過王上如此說話。
李焞咆哮:“本王叫你滾!”
金春澤含怒拱手:“老臣告退。”
李焞對周圍的宮女內侍道:“你們也滾,都滾出去!”
王上雷霆之怒,所有的宮女太監都嚇得臉色煞白,連滾帶爬的離開了勤政殿。
所有人離開之后,勤政殿內空空蕩蕩,只剩下了李焞一人。
他仿佛渾身力氣用盡,頹然的坐到椅子上。
算盡了一切,他卻從未算到張玉貞會背叛他,甚至還會將世子帶走……不這一切定是張希載主使的,他害怕受到牽連……但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是玉貞的兄長,看在玉貞的面子上,本王也會放他一馬……
難道是閔黯的死刺激到了他?
李焞想到這里,不禁懊惱的直拍腦袋,他忍了這么久,為何就不能再忍一忍,為何當朝就要斬首閔黯呢?
李焞對自己的愚蠢后悔不已,南人黨雖然勢大,但閔黯卻一直恪守人臣之道,不敢越雷池一步,莫非因為玉貞總是私下召見閔黯嗎?可笑,自己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李焞輕笑自嘲,淚水順著他的臉龐流到胡須上,如今大錯已成,無論如何胡思亂想都是沒用的了。
“玉貞……”李焞輕聲念道,“你什么背叛我……”
半個時辰后,李焞叫內侍進來,宮女內侍們小心翼翼的推門進來,勤政殿還是一樣,李焞臉色漠然,已經恢復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王上。
“擬國書!”李焞威嚴的道。
馬上有內侍找來了紙筆,躬身記錄。
“寫給大清皇帝,求他派兵……平亂……”李焞念道。
內侍已經想好了措辭,將李焞的意思付諸筆端,片刻后,將紙遞給李焞道:“王上,奴婢斗膽如此落筆嗎,請王上批示。”
李焞揮揮手道:“便如此吧。”
與此同時,住在當地一大戶人家的張玉貞也在擬定國書,內容與李焞別無二致,也是請求康熙派兵幫助李朝平叛,只不過落款是李朝王世子李昀。
“玉貞,大清皇帝會出兵嗎?”張希載有些不確定的道。
張玉貞想了想道:“大概不會,無論我們和李焞誰勝了,大清的宗主身份不變,這只是李朝的內亂而已,康熙沒必要出兵。”
張玉貞說話時,又鋪開了一卷新紙,開頭一行字“尊大清六皇子殿下賜鑒……”
“你要寫給胤祚?”張希載不可思議的道。
張玉貞淡然一笑:“有了妹妹的這一封信,大清便要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