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梓拿來了上好的關東遼尾,然后侍立一旁磨著犀紋徽墨。
待墨研好,胤祚飽蘸濃墨,在鋪好的折子上下筆,無逸齋待的十年中,胤祚學問不曾長進多少,一手崢嶸小楷卻是練出來了。
當然了,要是讓康熙評價,這字比狗刨的強不了多少,但讓胤祚自己來看已經很賞心悅目了。
戴梓一旁研磨,閑著無事,便偷偷瞥了一眼胤祚的折子,發現胤祚真的是為了給古大匠表功,全文詳細的闡述了鐵模制炮法的優劣,又著重描述了研發此法的艱辛,最后毫不避諱的直言求賞。
折子里的行文可謂粗鄙至極,毫無文采也就罷了,連語句都是半白話,不過也能把事情講的清楚明白。
古大匠是不敢湊過去看的,但是從戴梓詫異的表情中,他也能將折子上的內容猜到一二。
讓一位皇子親自上折子表功請賞,這是多么大的殊榮,而且這份殊榮還是當著火器廠全體同仁的面前就更顯得難能可貴,再加上研墨的是戴梓,這個昔日的康熙朝火器第一人,這份尊榮讓古大匠感到一陣陣的眩暈。
半個時辰后,折子寫成了,洋洋灑灑近千言,放下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等墨跡晾干。
胤祚笑瞇瞇的走到古大匠面前道:“此炮可有名字?”
古大匠楞了一下道:“還未想好,下官斗膽請殿下賜名。”
胤祚擺擺手:“罷了,這種事情讓圣上來最好。”
“多謝殿下!”古大匠跪了下來,一磕到地,匍匐不起,胤祚連命名之功,都留給了皇上,也是存了為古大匠多爭取些賞賜的心思。
“平身吧。”胤祚把古大匠扶起來,回身問戴梓,“戴先生,墨跡干了沒有?”
“干了。”戴梓面無表情的說。
“干了幫我把折子收好吧,派快馬送到齊齊哈爾去。”
“是。”
胤祚看了眼日頭,對在場的其余大匠說:“本王要在火器廠停留十日,各位的成果,本王自會全部查驗,若有做的得力的,本王也當替他向圣上表功。”
這話一出,下面的大匠全部激動了起來,紛紛跪地謝恩。
大清的工匠即便是做到了神機營里,成了小官,依舊是被人瞧不起的,哪怕像戴梓一樣,做成了大清國火器第一人,在皇帝眼里也不過是個弄臣罷了,想罷黜就可罷黜。
做的不好要罰,做的好了未必有賞,這就是他們的處境。
陶淵明那樣不為五斗米折腰的畢竟是鳳毛麟角,但凡是個手藝人,誰不是夢想著憑著自己的手藝給全家帶來富貴榮耀呢?能讓皇子親自寫折子表功,得到皇上的賞賜,對這些匠人來說,就是能讓祖墳冒青煙的天大恩典,又怎么會不激動呢?
接下來的幾日,胤祚住在火器廠,每天都會在匠作間中穿梭,了解火器的發展進程。
那個改進鼓風機的周家漢子也被胤祚寫了折子,花甲之年的周老爺子聽了這個消息差點背過氣去。
《專利保護法》和《義務教育法》自實施以來,最有成效的地方就是在火器廠,小到鹽酸菜的秘方,大到鼓風機的改進,都有專利的申請,截止現在,齊齊哈爾全境已經有了五十三個專利,其中火器廠占了四十九。
畢竟是大清最頂尖的工匠集中的地方,發明創造的集中出現,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自《義務教育法》頒布以來,齊齊哈爾已經有了十余所小學,入學人數在三百名左右,只是辦學時間尚短,尚未出什么成績,這讓各地的教習都十分慚愧。
“沒關系,辦學是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情,不要急于一時,眼光要放長遠一些。而且你也不算沒有成績,你手學生夏試成績不就比冬試高出了很多嗎?”胤祚拍了拍火器廠教習的肩膀,后者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輕松的表情。
戴梓不在做火器之后,便要準備搬出火器廠了,戴梓性子倔強,堅持要全家人陪他繼續回盛京受苦,康熙討厭他也不是沒來由的。
本來戴梓的性子孤僻,平時戴家就少與什么人來往,現在戴梓在火器廠失了勢,就更顯得門可羅雀。
在戴家收拾行裝的幾天里,戴言多次接近胤祚,幾次欲言又止還是忍住了。胤祚也懶得戳穿她,若是戴梓鐵了心要走,胤祚也不愿強求。
戴梓是火器高手不假,但歷史不是離了誰就轉不動了的,就像這個叫古大成的工匠,按照歷史原本的軌跡,此人注定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卒。
但現在,他頂替了龔振麟的歷史地位,成為大清第一個發明鐵模鑄炮的人,而反觀戴梓依舊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績。
歷史是必然性和偶然性的結合體。胤祚越想越是覺得這句話有道理。
在第九天晚上,戴言終于沉不住氣了,闖進了胤祚的房間。
“有事嗎?”胤祚正在給京城的聶家和常家寫信,讓他們在直隸搜尋精通西學的外國人,無論是小學還是火器廠都奇缺西學大家。是以戴言進來的時候,胤祚頭也沒抬,語氣也不甚友好。
撲通一聲,戴言跪了下來說道:“求殿下勸勸我父親。”
“為何?”胤祚依舊頭也不抬,他愛才,但也不會對人才有無限的包容,戴梓的態度已經有些激怒他了。
“父親是火器大家,精通火銃制造,殿下現在有了鐵模火炮,接下來不就是要改進火銃了嗎?”
“不需要,這個事誰都可做,圣上沒了戴梓不是還有南懷仁嗎?本王沒了戴梓難道就沒有古大成了?”
戴言一時無語凝噎。
許久之后,戴言開口:“殿下真的以為鐵模炮是完美的嗎?”
“哦?”胤祚來了興趣,放下筆,抬起頭來,認真大量這個少女,戴言今天穿了女裝,一頭青絲盤了個好看的發髻,臉上也白凈了許多,一雙桃花大眼睛忽閃忽閃,倒是有幾分女人味了,“鐵模炮哪里不足?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