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夫人這時才進了院門。
楊毓一驚,忙不迭的迎上去:“孔夫人,您怎親自來了!該我去探您的。”
孔夫人溫和的拉過楊毓的手,微笑著道:“許久不見你,怪想的,往日你靜心養病,我也不便來訪讓你分神。方才一聽你琴聲時而幽靜纖麗,時而抑揚頓挫,心知你大好了才上門來。”
楊毓心中一陣感動:“勞煩您記掛著。”
葛仙公鼻子微微一抽,嗅了嗅。
明公神情有些嫌棄道:“王仲宣喜聽驢叫,曹丕在其葬禮學驢叫為他送行。我一不喜犬,二尚健在,你在我身側學犬是為何?”
葛仙公很奇怪的并未將這話接下去,也未發怒,他眸光比以往更亮了幾分:“孔夫人,您帶了金陵武曲來啊!”
孔夫人有些詫異道:“早聽聞你喜金陵武曲,竟已癡迷至斯?”孔夫人對身后的婢女揚揚手。
婢女步履秀雅,奉上兩瓶還未開封的美酒。
葛仙公拍手一笑:“果然是它。”
婢女奉上金陵武曲,默默的退到一邊。孔夫人笑著道:“多謝你醫好了阿毓,這孩子命途多舛,若非你施以援手,怕已魂歸西天,這兩瓶薄酒,便當做一點微薄的心意,望葛公笑納。”
葛仙公懷抱美酒,笑道:“王靖之已為我送來天下十大美酒,今日又得驚喜,且還能常常聽聞琴仙美音,這并州,我真真來對了!”他說著回身對明公道:“走,品酒去!”
明公對孔夫人長施以禮,極為尊敬的頓了頓,這才追隨葛仙公早已不見的背影而去。
孔夫人笑著看著兩人的背影,對楊毓道:“此二人真真脾性相近,皆是這世間真名士。”
楊毓微微點頭道:“是。葛仙公瀟灑肆意,事事隨心。明公風雅大度,超然物外。皆是真性情,真君子。”
孔夫人低低一笑道:“你這孩子,也不知何時才能得以寧靜。”
楊毓微笑著拉過孔夫人的衣袖跪坐在軟榻上,少有的撒嬌道:“除非不在人世,除非無人識得,否則何人能得以寧靜?”
孔夫人手指著楊毓,笑道:“油嘴。”
阿桐聽二人你來我往的對話,也是低低的笑了起來。
日暮逐漸降臨,送了孔夫人離去。楊毓依舊枯坐在庭院中,沒有一絲進到內室的打算。手指有一下無一下的撥弄琴弦,難得的寧靜,她卻不時的張望著院門。
一輪上弦月悠悠的掛在正空,瑩白的華彩灑落庭院中,將屋頂,花叢,籠罩著一層熒光。
遠遠地,耳邊傳來一陣騷動嘈雜。楊毓唇角勾起一抹欣喜,她緩緩的抱起琴,正要轉身進門。隱約已有腳步聲傳到耳邊。
這輕緩悠長的腳步聲,楊毓一聽便知曉是誰,她索性將琴又放回案幾上,重又將香焚起,那人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
他肩披著月影華晨,淡雅如霧,身姿挺拔頎長的負手立于門邊。一雙劍眉舒展著,雙目熠熠生輝,清冷的薄唇邊溢出一絲風流:“卿卿憂我甚深。”他的聲音悅耳悠長,極富感染力。
楊毓偏偏頭,雙眸瀲滟如秋水如絹絲,清亮的驚人。嫣紅的唇邊牽起一絲輕笑:“郎君今日可順利?”
王靖之粲然一笑,踏著舒緩優雅的步履,來到楊毓身側,跪坐下來。
:“自然。”王靖之直接拿起楊毓手側的茶杯,淡淡的抿了一口。
:“哎!”楊毓不由得伸手制止。
王靖之略一挑眉:“如何?”
楊毓一把抓會他手上的茶杯:“這茶是我喝過的。”
王靖之唇間的笑意更濃,一把將茶杯搶了回來,自斟自飲起來。
:“你!”楊毓微微蹙眉,臉頰不由得紅了起來。
王靖之解了渴,才將茶杯放下,笑著道:“原本還想,今日這茶怎能如此清香徹骨?原是卿卿用過的茶杯,才能有這般獨特冷香。”說著,他舔舔唇角,似意猶未盡。眸光中的邪氣一閃而過。
楊毓垂下眸,微笑道:“你這家伙,太也可惡,”
王靖之眸光炯炯的盯著楊毓的眼,臉上露出微笑:“我這郎君如此可惡,卿何以在這院中苦苦待我?”
:“誰說我等你的。”楊毓微微低下頭,語氣有些虛浮。
王靖之偏偏頭,目光更加熾熱,他的唇角笑的那么開懷,微涼的玉手緩緩的撫在她頭頂,柔順黑亮的秀發,自他只見穿過,王靖之的眸光變得更加寵溺,清歡的道:“卿為我撫琴一曲吧。”
楊毓輕輕的“恩”了一聲,雙手撫上琴,心間砰砰的跳著。
只見她唇間微挑,玉手撫上琴弦,輕勾慢捻之間,風雅曼妙的琴音自指尖流淌,王靖之側耳傾聽,唇間的笑意逾發濃了。
指尖或吟,或揉,如繁花驚艷爛漫,如山泉流淌于崇山峻嶺。她唇角微微上揚口中徐徐的吟唱道:“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她的聲音清亮而舒緩,隱隱的帶著一絲靡靡之意。那么婉轉動聽,那么酥軟人心。
王靖之深邃的雙眸在月光下顯得似深潭般澄澈,他慢條斯理的站起身子,那頎長的身姿,自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風雅絕塵,一身仙人之姿。
他立于楊毓面前,對一旁呆呆的看著二人的下仆伸出手。
下仆愣了一愣,趕緊送上一長盒。王靖之玉指輕挑,木盒被打開,一支通體翠綠的玉質琴簫正靜靜的躺在那。
他緩緩的拿起琴簫,下仆略低下頭,再次退到一邊。王靖之腰背挺拔的似一顆翠竹,手持琴簫,那骨節勻稱修長的手指,微微彎曲著,將琴簫放于唇邊。
琴簫低低嗚咽,卻與楊毓指尖的琴弦奇妙的相和。簫聲幽咽迷離,琴聲古雅通脫,相和在一起,猶如林下之風。
琴聲絕妙,簫聲妙絕。
琴與簫相互應和之間,楊毓覺得與王靖之似有心意相通之感,這種透徹明朗的感覺讓她的心境更加灑脫。她微微挑挑眉,指尖一轉,原本清麗悠揚的琴聲轉為激蕩如瀑布自天際砸入深潭。
王靖之亦是挑挑眉,唇間的樂曲徐徐如風。原本被壓制的簫聲再次與琴聲相互糅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