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全城翹首以盼的婚禮,在眾目睽睽之下,連隕兩位佳人。
一時間,流言四起,猜測不斷。
一老農一邊整著手中的菜,一邊低語道:“聽說了嗎?王司空命中帶煞,克妻!不說從前的琴仙亭公主如何多番受難,今日一連死了兩位佳人??!”
一邊肉販道:“不對,我聽說,是當今陛下不愿王氏獨大,不贊同這門婚事,你想想?!彼麤]有往下說,唯恐犯了忌諱。
正在買肉的老翁道:“聽聞是琴仙亭公主發怒,不愿王司空成婚。”他眸中帶著深意。
楊秀剛才下朝,路過街市,聽聞這些揣測不禁怒火中燒。
:“好個王靖之,他娶他的妻,為何事事扯上我家阿姐!”
重逢低低的笑了笑道:“扯上又如何?”
:“你!”楊秀怒目看向重逢。
重逢趕緊抱拳道:“郎君別怒,如今亭公主已經與桓氏定下婚約,他王家之事,扯不上亭公主?!?
:“哼。”楊秀冷哼一聲道:“桓氏那病瘦郎君如何配的上我阿姐!”他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煩。
楊毓也已經聽說這事,她心中的猜忌絕對不比街市庶民少,究竟是誰?
若說今上,楊毓有些遲疑。
他分明已經重用王氏,潑天富貴都賜了,還差這么一個郗氏聯姻?
若說王靖之?
楊毓萬萬不信的,王靖之的底線,她很清楚。
兜兜轉轉,楊毓終于想起。
她一直以來,都如世人一般,忽視了謝氏的存在。
只因為謝安這位家主超脫世外,隱居東山,而金陵多番風雨,謝氏都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這金陵城,真的有超脫世外的士族嗎?
連竹林七賢中的王沖,也只是外表超脫,實際上王氏的每次動作,都有他推波助瀾,對于謝氏的懷疑,楊毓隱隱的感到不安。
如果真的是謝氏所為,這謝家藏的也太好了。
謝安隱居世外,究竟在等什么?
殺了郗茂與郗道霽對謝家又有什么好處?
楊毓恨自己前生被困在宅院中,除卻震驚天下的大事,對于這些士族變更之事一無所知,也無從知曉。
更何況,今生與前世是不同的,許多事都因為她這個變數,而或多或少的改變了。
就如裴良,他原本會戍守長江,直到后面的大戰才會重新被啟用,卻因自己的請求,被派往韓舊郡。
如阿九,前生楊毓連聽也未聽聞過此人的出現,若無楊毓的救助,他流落在外,難以返回金陵,亦或早已死在何處也未可知。
桓亮的叛逃。羽弗慕被俘。九江王癱瘓。楊公、楊姝死于非命。盧公病死,盧柬斬首。
再看今日的王靖之,他前生是迎娶了謝南笙的,今生卻變成了一個死了的郗氏女郎。而謝南笙卻斷發出家。
楊固塵與楊秀先后為官,自己的種種榮華。
所有人的命運都改變了。
這個世界,因她的出現,被打亂了。
楊毓突然想到這一層,脊背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對了,或許原本就沒有什么好處。
或許,他只是想將這池水攪渾。
水至清,則無魚。
如今的王氏,又豈是能輕易撼動的?但,若是水渾了,就有機會。
:“阿毓,你在想什么?禮單是否穩妥?可還需修改?”桓七郎笑著看著她,放下了手中的禮單。
楊毓緩緩回神,眼角掃到大紅色的禮單,面無波瀾的道:“七郎,你決定就好,我又非為圖你錢財才嫁給你?!?
桓七郎溫柔的一笑:“畢竟是你我婚事,可惜我現在家徒四壁,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給你。”
楊毓略微偏頭看向桓七郎,突然覺得,若是就這般嫁給桓七郎也很好,似乎有這么一個人讓她倚靠,也很好。
:“大婚之日,我什么彩禮也不要,只要全金陵都鋪上紅綢,房頂,地面,連樹上,也要掛滿紅綢。”
他癡癡的看著她,鬼使神差的道:“大婚之日,我要給你十里紅妝,我要全金陵都鋪上紅綢,要全天下的女郎都艷羨于你?!?
楊毓揚唇笑了。
桓七郎也跟著笑了。
眼前的桓七郎,恍然變成了王靖之。
楊毓不禁蹙眉。
:“阿毓,如果你愿意,我會護你一世?!被钙呃扇缡钦f。
楊毓笑著道:“七郎,秋容還是不想嫁給謝元清么?”
楊毓這般不著痕跡的岔開話題,桓七郎頓了頓,不禁蹙眉道:“阿容自回了金陵便一直對謝元清這人不喜,可如今,阿翁不知所蹤,阿容又身有殘疾,這婚事,我也不知該如何?!?
楊毓笑著道:“阿容生來高貴,心中驕傲,雖然身有殘缺,但也不能就這般委屈了。”
:“你是何意?”
楊毓垂眸一瞬道:“我們去見見謝公安吧?!?
桓七郎點點頭:“你自來比我有主意,都聽你的。”
王家為郗道霽舉辦了盛大的喪禮,全金陵的士人公卿都去吊唁了這位可憐的王氏嫡長孫媳。而后,郗道霽被冠上了王姓,供奉在王氏宗祠中。
王靖之自請守制三年,三年之內,吃齋守身,不會談婚論嫁,原本對王靖之有所不忿之人,紛紛為王靖之這深情之舉按耐下來。
正在王靖之護送郗茂回蘭亭之時,司馬安的封后大典如期舉行。
王氏女登上后位,王仙愛是第四位。
王晞之,任大司徒,位列三公,文官之首。
王沖,任仆射尚書,譬如副相。
王靖之,任大司空,位列三公,掌管禮儀。
王繆之,任虎威將軍,掌兵馬五萬。
三公以下,位列令仆者同朝有五人,侍中七人,更不需說那些與王氏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其他族姓之人。
從今日起,王氏再一次,成為實至名歸的,士族之首。
王與馬,共天下。
三公之位,只“大司馬”尚且懸空。
司者,主也。
馬者,兵也。
這個位置,理所當然的成為朝堂所有人所爭奪的獵物。
清晨,楊毓坐著馬車,自楊府出發,桓七郎已經等在路旁,二人一人乘車,一人騎馬,悠然的往東山而去。
一路上薄雪染就的小路,妙趣橫生,因著楊毓的傷病在身,已在家賦閑一月有余,她期待著今日事了,回到太學書院,除卻每日授課,還能時常見到竹林七賢。
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殘酷與殺戮就在身邊,謀算與被謀算就在一念之間,她從未如此迫切的想要見到那幾位舒朗狂放的兄長,她需要適時的縱酒狂歌,否則,她真怕自己哪一日,就再也堅持不了自己的本心,就這么隨波逐流的順應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