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愣一瞬,楊毓眼中心中,逐漸敷上一層冰霜,周身的氣息也變得冷了幾分,對著二人又是一禮,裙裾翩飛款款的面向眾人,大聲道:“盧公言之過早了,我與盧家二郎雖有婚約在身,不料阿翁為國捐軀,我已在阿翁靈位前立誓,要守孝三年,所以,就算三月后阿毓及笄,亦不能立即嫁給二郎?!?
盧公顯然沒有預計到楊毓居然會推拖婚期,滿臉的不可置信,語氣有些不可思議:“你,你說什么?守孝三年?這也太久了,不行不行?!北R公略帶威脅的看向楊毓,料想她不敢忤逆自己,畢竟這里離她的家族弘農郡相隔何止萬里,畢竟她父楊道禺離世了,她能依靠的不就是夫家嗎?
楊毓卻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淚水漓在睫毛上,眼圈紅紅的,連鼻尖都有些泛紅,百般的委屈不能言說的樣子,她用清澈中攜著艷麗的水眸望了一眼盧公,貝齒狠狠的咬了咬櫻紅的下唇,好像下定決心的樣子,秀白的頸子如天鵝般優美,挺直的脊背顯得如松如竹,泠然的對著盧公,用堅定決絕的語氣道:“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通喪也。阿毓雖是個小小姑子,也知道這個道理,為何盧公要苦苦相逼呢!”
楊毓步步緊逼,不由自主的前行兩步,接著道:“阿毓為父守孝三年,難道有錯嗎?還是盧公根本沒將阿翁放在心上?難道您不是阿翁的金蘭兄弟嗎?”楊毓滿腔的憤恨只要撕開一點,就幾乎控制不住的噴涌開來,楊秀趕緊拉住她的衣角,輕輕的搖搖頭。
晉人多是貧學儒,貴學玄,但對世家子弟來說,儒玄雙通卻是極佳。楊毓的一句話,卻讓眾人看到,這小小女郎并不是徒有其表的。
楊公見盧公一時語塞,趕緊上前解圍道:“三年甚久,今逢亂世,又有哪家是真真的守滿三年之孝的?更何況阿秀的六藝可不能耽擱,明日你還是和阿秀搬去我的府邸吧?!?
楊毓看看身邊的楊秀,正對上楊秀抬眼望來詢問的眼神,嘆了一口氣,撲扇撲扇蝶翼般的睫毛,瞬間,眉眼中的憤恨轉變成了委屈,令人一看便心軟了幾分,哀哀的、軟糯的道:“伯父,阿毓心明,您面慈心善,但我與阿秀乃是弘農楊氏之后,雖是支系旁支,雖離家族千山萬水,但也萬萬不敢辱沒弘農楊氏的族譜,轉而投入聊城楊氏的族下,您說是嗎?”
弘農楊氏,春秋羊舌氏后裔,天下楊姓第一望族。
她楊家雖已落敗,可族姓不可欺!
楊公心間恨恨,呼吸逐漸加重,一張敷粉白面略有些泛紅,事情根本沒有順利的往他預想的方向發展,這個平日里只會艷麗張揚,鮮衣怒馬的小姑子,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
奇哉!怪哉!
楊公心里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礙于他聊城名士的名聲,也礙于這滿堂士人公卿的眼睛。索性一臉的無奈,好像楊毓是不懂事的孩子一樣,搖搖頭,為難的嘆氣。
楊毓掩藏起唇角的不屑,低下頭做順從狀,小心翼翼的開口道:“我家阿翁尸骨未寒,二位伯父今日到來,想必定是來吊唁亡父,而不是一個逼婚,一個圖財,伯父須知,這聊城中尚有城主做主。我家阿翁也不是那無名之輩,而是實實在在的五品虎賁中郎將!阿毓說的可對?”說著楊毓頭也不抬,眼睛緊盯著自己圓潤的腳趾,語調沒有絲毫的犀利,話意卻讓人覺得如墜寒窟。
有些事情,并不是大家不知道,只不過不愿惹事,不愿多嘴而已,當這些被一個才十四歲的小姑子當眾指出,這滿堂的士人、兵將的臉色,真是精彩之極!
楊公冷冷的盯著楊毓美艷的臉龐,周身升起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畢竟是聊城的大名士,這股氣魄若是常人看了,真會嚇得冷汗殷殷,可楊毓先不說前世見識的名望貴族不計其數,就是今世,對楊公了如指掌的她,也不會在此時露怯。
一旁的盧公聽聞楊毓提起城主大人,心中的不滿又多了幾分,頓時暗自扶額,冷汗隱隱。
這還是他自小看大那個性情單純,直率的楊毓?
楊毓并不等楊公再次發難,抬起玉足裊裊婷婷的上前幾步。
腳穿著精致的木屐,走在堅硬的地面上咔噠,咔噠。與房檐上被風吹的叮鈴作響的玉鈴相交,節奏分明,步履搖曳生輝,竟有人只是走路便會顯得如此艷麗多姿?
幾步來到了奠堂中央,對著堂中眾人盈盈一禮,終于抬起低垂著的頭,聲音一如泉水叮咚,一如碎玉清亮道:“阿毓多謝諸位君子前來吊唁阿翁,諸君今日之誼阿毓沒齒難忘,但還有一事,阿毓要請求諸君?!敝钡竭@時眾人才看清眼前的女子容貌,竟這般姝麗妖媚,不約而同的倒吸一口氣。
一直跟在楊毓身旁的楊秀握緊小拳,不滿眾人打量,估量,算計的眼神,蹙蹙眉頭,伸出右臂示意楊毓后退,楊毓心下知曉弟弟在保護自己,愛憐的摸摸幼弟的頭發,彎下腰,在楊秀耳邊有些調皮的輕聲道:“阿秀莫急,今日就是要讓他們看清我的容貌和教養,并傳揚出去?!苯裆稍俨荒苈鋫€“俗物”的名聲了,想著,眼中清明一片,憑空掃去了眼中習慣的媚惑,挺拔的腰線,愈發如松如竹。
:“小娘子之艷古有褒姒、妲己,今怕只有石崇愛妾綠珠能與小娘子相比了,真有禍國殃民之艷。”
一個清亮中帶著調笑的男聲響起,楊毓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身穿青白色寬衣大袖,褒衫薄帶的青年士人走上前來,長相白瘦病弱,面如削玉,微微泛著櫻紅的唇角掛著笑容,掩飾不住一如世間所有的紈绔,那種輕視別人的感覺,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楊毓,眼神中帶著估量和濃濃的興趣。
時下人們多喜面色蒼白,虛弱頹廢略帶著病態的少男少女,像楊毓這樣妖嬈健康的美不但不受追捧,反而被稱為俗艷、騷媚。
楊秀雖只有八歲,確實是個夙慧的,哪里聽不出這人對家姐明面上是褒獎,事實卻是貶低,一本正經的張口道:“個人容貌自有父母定,你這病瘦郎君,言語太也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