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閣樓婉轉的樓梯,上面有五間連在一塊的房間。
推開居中的一間,內間垂著飄搖朦朧的帷幕簾子,中間放著四方小榻,中間一個榻幾,簾后是睡榻,另一側放著雕花黃花梨木的梳妝臺。
處處精致,不落俗套。
靜墨笑道:“方才與祺硯將這房室打理一番,女郎滿意?”
楊毓燦然一笑道:“極為滿意,極為歡喜!”她笑著轉了個圈,揚聲道:“靜墨,你可瞧到了,你家女郎博得琴仙之名,得到王氏郎君的愛慕。”她笑著笑著,喉間微微哽咽,眼圈一紅,喃喃的道:“我以女郎之身,靠著雙手,掙下了一片安寧!”
她歡喜至極了,她甩開腳下的高齒木屐,推開小窗。
后院滿池白蓮濯清漣而不妖,外頭飄著小雨,擊打著蓮葉與水面,清歡著,跳躍著。
靜墨默默立在一旁看著歡喜忘形的楊毓,心底暗暗的心疼,女郎分明如此歡脫,她有多久未見到女郎這般肆意了?
她已記不得了。
楊毓猛然轉過身,看向靜墨道:“靜墨,我要辦一場宴會。”她小巧潔白的美足踩踏著地板,掰著手指道:“邀請孔夫人,請二兄,請靖之,請樊公,請徐公,請阿容,請阿桐,請裴將軍。”楊毓歡快的上前,拉住靜墨的雙手,眸光盡是興奮,笑著道:“還有你的檀郎。”黠促的一笑,眼角攜著一分天然魅惑。
靜墨微微點頭道:“女郎開懷,如何都好。”
楊毓笑著,光著腳,走到小榻前,提起筆,將請箋一氣呵成:簌簌花絮,滿城煙波。風清月朗,疏星淡云。何以歡悅?唯有嘉賓。三日后,淮水北,風月漸濃,弦歌拂落。
楊毓將小箋徐徐的,認真至極的寫了二三十箋。
天色漸晚,靜墨將燭火點燃。祺硯送來的飯菜未動一口。
一片清高淡雅的身影,一身素白衣袂踏進了內室,靜墨與祺硯微微一怔,下一瞬,那人將骨骼勻稱修長的食指放在唇間。
二女微微一笑,退出了房門,將房門帶上。
楊毓頭也未抬,低低的道:“何以掩門?”
那人踏著優雅舒緩的步子,走近她,書案上投落一片淡雅如霧的陰影。
楊毓微微一怔,抬起雙眸,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中,照進一個芝蘭玉樹的身影。
楊毓喃喃的略有些不滿道:“郎君又爬墻?”
王靖之微微揚起唇角,坐在楊毓對面,那雙深邃而清澈的眸子楊毓那清艷的容顏,唇間露出兩排潔白的貝齒,緩緩的道:“何須爬墻?楊家的下仆開門,將我引進來的。”
楊毓大驚失色,覺得不可思議,恨恨的道:“郎君好手段,阿毓還未告知,便能尋到。”
王靖之拿起書案上的小箋,隨意的掃了一眼,眉頭微挑道:“竟這般開懷?”
:“恩。”楊毓無比肯定的點點頭道:“開懷至極,非要放肆大醉一場方能釋懷!”
王靖之低低的笑了笑道:“我可將兄妹引來?”
:“自然!”楊毓微微沉吟一瞬,低低的道:“我是楊府主人翁,若是些自詡高貴的,郎君可莫要請來。”
王靖之微微點頭道:“自要聽主人的。”自那雙清亮中難掩狷狂清傲的眼,王靖之看出了心滿意足的歡欣,他笑道:“字倒是好字,筆力卻不夠。”他微微搖搖頭。
說著,自顧自的執起筆,錦袖一撩,落筆之處,處處風骨。
楊毓呆呆的看著王靖之那清俊的側顏,緩緩地道:“歲月長逝,悠悠青衫。款情脈脈,微風拂波。郎君在側,繾綣而歌。琴簫長和,回望余生。舊氈一夢,罄卿長伴。”
字字落下,王靖之執筆之手微微一顫,氤氳了一片墨跡。
楊毓醒轉,她耳根微微泛紅,伸出小手,飛快的將寫壞的小箋換下一卷新的。雙眸微微垂下,一縷細發垂在眸前卻遮不住眸中的慌亂。
王靖之玉顏微微泛紅,左手不自覺的撫撫右手無名指上的銀環。
楊毓一提寬袖,執起墨塊,細細的研磨起來。
微微昏暗的燭火映著那染紅的側臉,王靖之雙唇微微抖了抖,久久,久久,長嘆一聲道:“你這女郎啊,讓我不敢少愛重一分。”
出身高門大閥,貴重如他,說不敢少愛重楊毓一分。
楊毓面頰更紅了一分,低低的道:“低微如阿毓,郎君有何不敢?”她將尾音拉的老長,軟糯中帶著少女獨有的鼻音。
王靖之伸出左手,捧住楊毓的臉頰,眸光緊緊的盯著她。
雙目微閉,輕輕一吻,落在那雙柔軟的雙唇間。
楊毓微怔著的瞬間,王靖之收回手,繼續在燭下書寫,楊毓轉眸看去,只見燈下的少年,雙頰飛上紅暈,雙唇微微揚起得意的弧度。
窗外,月色正濃。
疏遠的淡云遮不住皎潔熒光,銀白的光輝,灑滿大地。
樹梢,房檐,路人,紛紛被籠罩在其中。
七月的金陵,煙波籠罩淮水兩岸。
遠遠傳來歌女悠長的吳儂軟語,歌聲綿長,將人心揉化。
金陵城外的燕姑山,清風拂過竹林,根根拔地而起的青竹搖曳身姿,發出節奏悠長的鳴響。伴著這竹葉的鳴響,響起七弦琴音,琴聲有如林下之風,悠遠而深遠。滿山的竹林,順著風吹的方向傾倒一片。一股清濯而淡雅的竹香若有似無的鉆進鼻間,讓人恍然,此處并非方外,尚在人間啊!
:“哎!這酒分明是我的,你山源怎地偷酒?”一個五短身材的士人,外穿著一件麻布大袍,那衣衫的袖口處磨的發毛,一看便知是穿了許久的舊衣。這人相貌粗鄙丑陋,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卻讓人覺得豪邁。
被這人揶揄的士人名喚山源,年逾三十,一身素白大袍,生的長須美髯,身高七尺,他吧嗒吧嗒嘴,似回味美酒一般,久久的才回道:“吾非貪你的酒,實在是怕你醉死!”
那相貌丑陋的士人一聽這話,坐在地上,把腿一叉,道:“若我醉死在此,便直接將我埋了,此生能長醉不起,豈不樂事?”不需細看,這狂人竟然未穿長褲,光溜溜的兩條腿大喇喇的露在外面,雙腿之間的****隱約可見。
更奇怪的是,眾人雖看見這一幕,卻似平常之事,并未有絲毫詫異。
另一邊,中年士人原本正奏琴,他一聽二人對話,大笑道:“劉倫若醉死在此,的確人生大幸!”
其他幾個士人朗聲大笑,笑聲響徹山林。
正在此時,一個青年士人自林外緩緩的走進來,他身著三梭羅淡璧色錦衣,相貌清俊絕倫。
方才奏琴的士人微微揚唇而笑,對身側的士人道:“俗物已復來敗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