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悠悠的行了兩個時辰,便停了下來。
:“怎地了?”桓秋容好奇的挑開簾幕看出去,只見外面眾人紛紛下馬下車,在田野邊。
下仆拿出素白錦緞鋪在田野上,自馬車上看去,錦緞連綿不絕像一條銀白的長河,流淌開來。下仆身影忙碌,在錦緞上擺放軟榻、榻幾,榻幾上燃著熏香,放好美酒茶飲、果子,原本凌亂的荒野小路,這時卻仿似宴會一般,處處浮華奢侈。
:“荒唐!”楊毓低低的道了一句。
桓秋容卻興奮道:“我們下車歇息吧。”
楊毓搖搖頭:“你去吧。”桓秋容早已被外面的景象吸引,甜美一笑,便下了馬車。
士人公卿紛紛踏上錦緞,坐于軟榻上,談天說地,情景奢靡熱鬧。
楊毓輕巧的跳下馬車,獨自走到樹下,冷眼看著那些人,阿九一下了馬,便跟在楊毓身后。
:“你不去與士人同樂?”阿九好奇的看著這個明艷的女郎。
楊毓搖搖頭道:“被胡人趕得背井離鄉(xiāng),我無顏如此。”
阿九驚奇又詫異道:“女郎胸懷天下,可做萬民之母。”
:“哈?”楊毓轉(zhuǎn)過頭,不明所以道:“這種話再不可亂說,你不了解我。況且,這種話若被他人聽到,會很麻煩的。”
阿九不置可否道:“雖初初相識,卻似曾相識。”
楊毓眸光一閃,一個素白身影走了過來。
楊毓不禁低下頭,腳下已然要轉(zhuǎn)身走開。卻聽見來人聲音清冷如同玉打冰鑿道:“我是洪水猛獸?”
楊毓心中重重的點點頭,微微俯身行禮,口中卻道:“郎君是天下女郎心中檀郎。”
天下女子,卻不包括她。
王靖之抿著唇,迎著陽光,臉色蒼白的似乎透明一般,臉上瑩瑩的光輝直教人失神。
幾個小姑,躲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嬉笑著看過來。
王靖之席地而坐,身后的下仆送上七弦琴。
這一路山高水遠(yuǎn),處處躲避是不可能的,楊毓索性大大方方坐了下來,側(cè)目看著身旁的素衣少年。
王靖之手指輕挑,琴弦似珠玉落盤,伴著清風(fēng),讓人如臨山林之中,俯瞰著世間,王靖之口中輕吟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王靖之挑著眉,任由陽光照拂著,揚唇笑著,看向楊毓。那么的清朗,那么的疏泊。
楊毓心間不自覺又停跳了幾拍,慌忙的將目光挪開。
王靖之的聲音清冷而又明亮,就像珠玉琳瑯般碎了滿地,接著吟唱道:“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己。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王靖之悠長的琴音隨著悠揚的聲音,蕩漾開來。
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王靖之。
楊毓的臉已經(jīng)似火燒一般緋紅一片,她捋捋被風(fēng)吹到眼前的發(fā)絲,將發(fā)絲抿到耳后。
王靖之雙眼明亮,看著楊毓,聲音清亮道:“還會臉紅,病已大好了。”
楊毓閉目一瞬,咬咬唇道:“你便這般想要將我置于眾矢之的?”
王靖之揚唇而笑,他的笑清遠(yuǎn)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慵懶,他緩緩的道:“有嗎?”他頓了一頓道:“我的歌唱的中聽?比之。”他微微頓了頓,手指指向自己的唇角道:“又如何?”
楊毓愣了一瞬,目光凝滯著,表情凝固著。
想起城主府那夜月下一吻,楊毓臉色不由得泛起緋紅,突然伸出手,擋在王靖之唇畔:“莫要再說了。”她蹙著眉,咬碎銀牙,卻笑著。
她笑著起身,一身青藍(lán)裙袍,玉身立于樹下,她轉(zhuǎn)過眸,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眸澄澈,直視著王靖之清浚出塵的臉龐。
王靖之一身素袍坐在那,微微抬起頭,眼如深潭含著溫柔,亦是看著楊毓。
:“今后這種戲謔,郎君萬勿再言爾。”楊毓笑的明艷又青澀,鎮(zhèn)定又隨性,雙頰卻不由得微醺。說著,楊毓優(yōu)雅驕傲的轉(zhuǎn)過身,風(fēng)度翩翩的往回走,那步子卻隱隱的亂了節(jié)拍。
楊毓雙手捧心,這男人笑的這般好看,對女人又有手段,真是個禍害。
阿九輕笑一聲。
:“你笑甚?”楊毓眼波含怒,問道。
阿九搖搖頭:“無,斷無。”
:“你!”楊毓氣結(jié),竟被他這飯都吃不飽的人嘲笑了。
阿九搖著頭道:“你這孩子,明明心悅與他,何必拒絕?身份名望不過身外之物,你現(xiàn)下當(dāng)著眾人拒絕王靖之,只顧著自個兒惱,卻不曾抬頭看看四周,明明如此慧敏啊。。。”
孩子、孩子、孩子。她可是活過一世的人了!怎么到了這些人口中,自己竟是個孩子!難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楊毓聽聞阿九的一番話,先是腹誹一番。接著,后背霎時繃得緊緊的,明顯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眼刀。
她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
只見四周士人眼神怪異的看著她,隱隱的幾個小姑那眼中竟帶著兇光,人群有幾個相熟之人,見楊毓不知所措的模樣,哄堂而笑。
楊毓微笑著起身,對著眾人微微福身行禮,隨后,她仰著頭,隱含著笑容,登上馬車。
阿九立在馬車邊上,隔著簾幕笑著道:“我真是敬佩你這小姑,就是這樣你還能保持這樣的沉靜。”說著,他似想到更有趣的事,輕笑一聲,接著道:“你說,等隊伍前面的人聽說此事。。。”他說到這里,便抬步走開。
阿九說的是若裴良知曉王靖之對著自己唱蒹葭會怎樣?楊毓咬著唇,隨手拿起手邊的軟墊,兇狠的撕扯著,似那軟墊便是王靖之,狠狠的咬了上去。咬了一陣,忽覺得無用,她沉下眼簾,心中升起濃濃的悔意。
若是再勇敢一些,直截了當(dāng)?shù)拇饝?yīng)他,那會怎樣呢?楊毓躺在馬車?yán)锏能涢缴希闹胁挥傻霉蠢罩煌慕Y(jié)局。
王靖之聽聞了楊毓的拒絕,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挫敗,看著佳人的腳步微亂,他竟覺得心情大好。王凝之自樹后閃身出來,調(diào)笑道:“芝蘭玉樹的王靖之對小小女郎彈唱蒹葭,我本該大不悅,為何看下整場,卻覺得心情舒暢呢?”
王靖之揚著唇,笑著道:“我想歸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