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青帳馬車踏著月光,行在山間小路。
楊毓和衣而臥,睡的正香甜之時(shí),耳邊傳來悠長的歌聲,歌聲很近,卻若有似無。
她揉揉眼睛,坐了起來,側(cè)耳傾聽,那是一個(gè)慵懶、性感、抑揚(yáng)頓挫的玉石之聲。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jié)桂旗。乘赤豹兮從文貍,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xiǎn)難兮獨(dú)后來。。。”
這個(gè)聲音就那么隨意,卻將歌聲傳到人心底。隔著一堵磚墻,卻不影響它絲毫的風(fēng)華。
楊毓略微抿唇而笑,起身來到榻幾前,雙手撫上琴弦,悠遠(yuǎn)淡雅之音流于指尖。
她開口唱到:“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圓果摶兮。青黃雜糅,文章爛兮。精色內(nèi)白,類任道兮。紛缊宜修,姱而不丑兮。嗟爾幼志,有以異兮。。?!?
楊毓的聲音是少女的清亮中,帶著些許幾不可聞的沙啞,溫雅旖旎,讓人不自覺的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中年士人的疏懶優(yōu)雅與楊毓這少女之音的溫情肆意交織出一副絕美的樂章。
中年士人唱的是《楚辭·九歌》中的《山鬼》,表面上講述山鬼對一少女的戀慕,側(cè)面寫出少女的超脫與美妙。內(nèi)中深意講述詩人對君上報(bào)效與忠貞。
楊毓回唱的是《九章·橘頌》是一首托物言志的詠物詩,她描繪贊頌橘樹,借以表達(dá)自己追求不服從俗流,就算死,也會堅(jiān)定意志。
謝安微微蹙眉。
那么疏朗淡雅之人,從不在人前寄喜怒于顏,卻為這素未謀面的女郎,蹙了眉。
:“謝某居于東山,若女郎得空,盡可來與我談經(jīng)論道?!备邏α硪粋?cè),謝安安坐馬車之中,夜幕,隱藏著他臉上的笑意。
楊毓雙手扶琴,揚(yáng)聲而笑,緩緩的起身,對著那堵高墻俯身行禮,不疾不徐的道:“來日有緣,愿與君夢中一見。”
謝安不自覺的心中意亂,接著扯扯唇角,回道:“謝某,隨時(shí)恭候。”他揚(yáng)揚(yáng)手,輕聲道:“行之。”
馬車車輪壓著青石板路,踏往歸途。
楊毓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唇間揚(yáng)起笑意。她抬眼看向高墻上方那一小塊鐵柵欄,月光透過柵欄,灑落在她頭頂,夜真靜。
次日清晨,暫居金陵的瑯琊王進(jìn)宮面圣。
司馬子高看著司馬安,露出憨厚的笑容:“陛下何必與一小小女郎置氣?”
司馬安揚(yáng)唇而笑,那雙清澈的眸子一如往常的溫柔:“阿九急著見朕,就是為了說阿毓?”
司馬子高坦誠的點(diǎn)點(diǎn)頭:“陛下可知,昨夜,謝公安下山了,只為與阿毓隔墻而吟?!?
:“連你都知道,朕自然知道?!彼抉R安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向司馬子高。
:“她一路行善,在庶民軍士中威望極高,她結(jié)交之人皆是當(dāng)世的名士、鴻儒?!?
司馬安微笑著,沒有說話。
司馬子高眸光微微黯淡,徐徐的道:“當(dāng)日在聊城,我被羽弗慕追殺,下仆皆為護(hù)我而死,我渾身是血的流落街頭,五日水米不進(jìn),是阿毓救了我,若非有她,我已死在北方?!?
司馬子高單膝跪地,拱手道:“懇請陛下饒阿毓一命?!?
司馬安唇角勾起一絲笑意,雙手扶起司馬子高,緩緩的道:“阿九何必這般?想父皇在位之時(shí),曾有八王之亂,那時(shí),朕年紀(jì)尚小,卻至今不敢忘記,皇叔們劍指金陵,欲取此位?!?
他笑著搖搖頭:“朕與你說這些做甚,真是?!彼該u搖頭,接著道:“阿九回吧,容朕思量。”
司馬子高微微蹙眉,拱手道別。
走出巍巍皇宮,一頂華貴的馬車等在宮門外,一青衫士人挑開簾幕,讓司馬子高上了馬車。
馬車起行,青衫士人看著司馬子高越來越深沉的眸光,試探問道:“殿下,如何?”
司馬子高悵然閉目一瞬,再次睜開眼,緩緩的道:“今上欲讓我交出兵權(quán)?!?
:“這,這話從何說起?”
司馬子高露出憨厚的笑意:“我該交么?”
青衫士人微微蹙眉,再次看向瑯琊王,緩緩的道:“為大道,不該?!?
:“去刑司,恩人離別之際,我該見見她?!?
青衫士人傳聲道:“去刑司?!?
車夫應(yīng)了一聲,調(diào)轉(zhuǎn)馬頭而去。
瑯琊王貴為一方王侯,要見楊毓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幾乎未受到什么阻礙,司馬子高進(jìn)了潮濕陰冷的大牢之中。
隱約間,撫琴之音徐徐流轉(zhuǎn),牢中的犯人本該愁容滿面,這一路看來,卻發(fā)現(xiàn)眾人都側(cè)耳傾聽這清華之音,面露微笑。
感嘆于音能教化于民之外,司馬子高心中有些難以言喻的愧疚。
他曾說,這一飯之恩,他愿以命相報(bào)。
然而此時(shí),他卻不得不放棄。
:“阿毓?!?
司馬子高負(fù)手立于鐵柵欄之外,俊美硬朗的臉上,帶著濃濃的愧意。
楊毓抬眼看去,只見阿九一身玄紫色王服,將那一身清越,顯得更加挺拔高大。
她詫異了一瞬間,偏著頭,看著他,燦然一笑:“阿九還好么?”
對于楊毓的表現(xiàn),司馬子高更覺得無地自容,他訥訥的道:“回了金陵,承襲王位,送走阿翁,處理公文事物,平淡忙碌?!?
二人這便談著話,外面桓七郎卻來了,他怒目而視著刑司郎,一張如削玉似的臉氣的通紅,怒聲質(zhì)問道:“為何今日不能見?”
刑司郎心間為難,只得道:“女郎的故人,現(xiàn)已在牢中與女郎相見,貴人特意交代,不能讓人打擾?!?
:“甚貴人!這般霸道!”
刑司郎不禁擦擦冷汗,人家來的早,怪的了誰??!這霸道之人到底是誰?
:“桓君請毋急躁,女郎有貴人護(hù)佑是好事,這樣,明日一早,郎君再來,廖某定不推辭?!?
這般糾纏下去也是無用,這刑司郎所言非無理,只是不知那貴人究竟是誰?
桓七郎冷哼一聲:“明日我再來,若再講這些話推辭,哼!”
這是威脅了?
刑司郎拱手送走桓七郎,總覺得近幾日自己徇私之事做的逾發(fā)順手了,這刑司郎之職,是否做不長了?
這刑司何時(shí)這般迎來送往熱鬧非凡了?何況所來之人,各個(gè)名聲在外,高貴無匹?
他無奈的目送桓七郎,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