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士人狂叫道:“聽琴仙一曲,我竟恍若置身竹林?我聞到竹香。看到竹影。聽見鳥鳴。我是竹,我就是一顆竹!”
他圓瞪著,眸光里盡是癡狂,癲狂的不停的撕扯著凌亂的衣衫,臉上滿是淚痕。
楊毓遙看著那個人,眉心蹙緊,揚聲道:“君子何必如此傷懷?毓不過先行一步?!?
人都會死,她只是先行一步而已。
那士人一股子清流灑襟,停下來手上的動作,訥訥的看著楊毓道:“如此高義之人,為何要死?高義之人皆死,那義又何在?”
楊毓笑著道:“無論阿毓在不在,義存人心,有人,就有義?!?
那士人點點頭,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八尺高的壯漢手執(zhí)閃亮的鋼刀走到楊毓身后。
楊毓笑著看著他,用極軟糯的聲音道:“郎君定要下手狠一些,半死不死的會很痛?!蹦钦Z氣,那狡黠的眼神,就像在吟風(fēng)弄月一般。
那壯漢一聽這話,手反倒軟了,哭喪著臉道:“女郎啊,你這般一說,我哪里還砍的下去??!”
楊毓?fàn)N然而笑,眨了眨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道:“我舍不得死了,怎么辦?”她的聲線綿長綿長的,嬌糯的讓人心尖軟軟的,柔柔的,連看慣了生死離別的劊子手也心軟了。
她深吸一口氣,舒緩的送氣出口,又是一笑:“砍吧。”她轉(zhuǎn)過頭,面向前方,至此,端莊的跪坐,沒有一絲凌亂。
劊子手心間一狠,似乎為了給自己提起勇氣,大喝一聲:“??!”
眾人的心,跟著那把舉高的鋼刀,一起提到了最高處。
一士人突然喊道:“世間之大,怎么就容不下她!”說著,他一撩衣襟,露出精壯的胸口道:“堂堂八尺男兒,你怎敢傷一柔弱女郎!”
Wωω ?тTk ān ?¢Ο 很快,幾個侍衛(wèi)走了過去,將那人連拉帶拽的拖走。
剛提起勇氣的劊子手深吸一口氣,再次提刀。
眼看著那把鋼刀就要砍落下來,眾人紛紛發(fā)出高高低低的驚呼,不禁捂住眼睛。
:“時辰未到!”桓七郎冷聲喊道,雙足輕輕一點,已經(jīng)上了邢臺。
:“七郎,你瘦了?!睏钬辊局迹闹羞@么想著,鬼使神差的就講了出來。
阻攔的侍衛(wèi)一時為難看向廖刑司。
廖刑司無聲的點點頭。
桓七郎雙目一瞬不瞬的看著楊毓,緩緩的走到她身側(cè),笑著道:“阿毓,說好再與我大醉一次,你可不能欠我的。”
楊毓笑著接過桓七郎的酒壺道:“若欠了你這一次,你還不追到黃泉去?”說著仰起頭,灌了一大口酒。
酒壺回到桓七郎手中,他苦笑著道:“阿毓,你說的對,這世上皇權(quán)至上,從前我真的看高了自己。”說著喝了一口酒道:“若是重來一次,當(dāng)日在聊城我就用家族壓著你,非讓你嫁給我,無論做妻做妾,我要你活著。”
楊毓緩緩的道:“來不及了?!?
二人一來一往的說笑著,酒很快喝盡了。
:“酒來!”桓七郎大喊一聲。
眾人為難著,一個庶民喊道:“郎君!我有酒!”那庶民轉(zhuǎn)頭跑到路邊,抱著一大壇酒,眾人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廖刑司道:“還有半盞茶時間,讓他們喝!”
侍衛(wèi)再次讓開路。
那庶民垂著頭,笑著遞上兩個大碗道:“貴人請!”
庶民生活何其艱難,卻未說酒錢之事,轉(zhuǎn)頭就走了。
桓七郎笑著道:“你奏了悠然之琴,我回以清笛一曲?!闭f著,他解下腰間的玉笛,放在唇間。
長笛賦,付清風(fēng)。
楊毓竟然才發(fā)現(xiàn),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桓七郎動樂器。
他一身翠色錦衣,輕薄的外袍微微敞開著,廣袖隨風(fēng)鼓動,衣袂隨著肩上的長發(fā)舞動,這個出身高等士族的郎君,拋棄了慣常的輕佻,長身玉立,一如松下風(fēng)。
:“七郎,何必?!彼介g訥訥,何必對她情深。
他的目光熾熱而明亮,唇間帶著決絕的笑容,待笛聲休止之時,他要殺出重圍,帶她離開。無論她恨與不恨,他不后悔。
笛聲縹緲之際,城外剛剛趕回來的竹林七賢卻停止不前了。
誰也未想到,這日的金陵城,會擁擠至此,仿佛全金陵的人都出行了一般。
或高貴或普通的馬車牛車,庶民士人,人頭攢動,這馬車竟堪堪的不得動彈,豈不將人活活急死?
王靖之挑簾看向太陽,日頭快要升到正中央了,他微微蹙眉一瞬,:“樊公有何良策?”
樊明看著人流,面露難色。
:“是么?好吧?!彼詥栕源鹬?
樊明一臉無辜,他什么也沒說。
王靖之一挑簾,自馬車上跳了下來。
這個人啊,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就只需站在那,便能奪去所有人的目光。
路上行人紛紛看著他那一身超脫世外的仙人之姿,不能動彈。
王靖之朝眾人一拱手,慢條斯理的道:“我的卿卿今日離世,諸位能否讓條路,讓我與卿卿訣別?”
眾人面面相覷之間,已經(jīng)不自覺的將路讓開。
王靖之一揚唇,燦然而笑。
他轉(zhuǎn)身回到馬車上,馬車徐徐向前走著。
樊明笑著道:“玉樹蘭芝的王靖之,竟需要用姿容換得一條路來?”
王靖之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桓七郎吹著這曲,余音淼淼,心中竟然如古井般沉靜,他從未這么平靜過,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要為自己做個決定。
桓秋容身子一軟,靠在身邊的弄兒身上,低低的喃道:“阿姐是士族??!士族啊!怎能受此!”
刑不上士族,這是自周朝以來的律法,何況楊毓深有賢名,卻只因言語冒犯今上就被處以斬首,這讓同是士族的郎君小姑紛紛垂淚。
如此亂世,連士族也不能例外了。
一襲素白的身影,越過眾人,飄然而至,他足弓一點一輛華貴的車頂,越過眾人頭頂。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王靖之!”聲音充滿驚喜。
楊毓抬起頭,看向那片衣袂,揚唇而笑。
王靖之就那么看著她,落在了她面前。
桓七郎怔怔的看著王靖之,目光緩緩的,緩緩地移到楊毓臉上。眾人的目光,都凝結(jié)在那兩個人身上,他將玉笛攥在手中,面無表情,默默的退出了那兩人之間。
劊子手目瞪口呆的看著王靖之,回眸看向刑司郎:“廖刑司?”
刑司郎面露喜色道:“退下!”
:“好!”劊子手大笑一聲,扛著刀,轉(zhuǎn)身離去。
王靖之蹲了下來,與楊毓對視著,牽起唇角:“可怕了?”
:“無?!睏钬刮⑽⒁恍Α?
:“甚好。”他抿著唇。
一輛青帳馬車停了下來,幾個士人紛紛下車。
眾人又是一驚:“竹林七賢!”
嵇夜身長七尺八寸,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阮宗容貌瑰麗,志氣宏放。
劉倫身高五尺,豪邁狂放。
山源長須美髯,清正浩氣。
向期發(fā)須斑白,舉止灑脫。
阮容清越傲然,瀟灑自若。
王沖錦衣清貴,清俊絕倫。
這七個人談笑風(fēng)生,風(fēng)輕云淡的走上邢臺。
:“阿毓,邢臺可有趣?”嵇夜垂眸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