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墨與祺硯分別立在楊毓身側,楊毓就端坐在楊府門口,熏香裊裊升起,琴案安放。
淮水北岸比鄰烏衣巷,來往的皆是王謝高士,突見一小姑身著青藍衣,面容欺霜賽雪,她一身清高,渾似置身世外,不再紅塵。
一隊宮中儀仗悠悠遠去,但見那小姑素手執琴,未看清她指尖流轉,一曲超脫世俗的清雅之音緩緩流淌而出。
士人庶民紛紛停下腳步,恍然大悟般。
一青年士人低低的道:“方才那一曲世外之音必是出自此女。”
另一士人道:“此女容色俗艷,氣度卻濯濯如月,觀將不凡。”
一年老士人低低的道:“此女難道便是那位劍指九江王,救邛城于水火的楊氏阿毓?”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沸騰起來。方才對楊毓容止還有些許勢在必得之意的郎君大驚。
有個楊氏阿毓,她的名聲不知是如何在金陵城傳開的,也不知是誰第一個提起了她。眾人只知道,這小姑在胡兵兵臨城下之時,一馬當先,斬殺胡人無數。
她一手高妙琴音,引來神鳥,得北地“琴仙”之名。
邛城危難之際,她怒指王侯,邛城即將城破之時,帶來援兵。
她三番五次散財于庶民,軍隊,視錢財如糞土。
耳中聽聞著眾人的竊竊私語,楊毓疑惑一瞬,下一秒,她唇間綻開清艷一笑。
除卻那人,還有誰,會將她所做之事,皆傳揚開來?
正在此時,一個老叟道:“非也,非也,據老叟耳聞,那楊氏阿毓乃是個不知廉恥,不貞不潔之女,今日見她一官家女,如此拋頭露面在外,渾不在意,豈不印證?”
楊道禺雖早逝,但確實是曾官居五品,這老叟的話,并無錯漏。然而靜墨卻不禁抬眼看了過去,眉心微微蹙起。
一旁的一微胖婦人頭戴金飾,衣著光鮮,原本滿面狐疑的看著那幾位士人談論,一聽這老叟所言,應和道:“正是如此,聽聞這女郎不但勾引王氏郎君,還有桓氏郎君,就連那九江王也因與她燕好而患了馬上風,癱在榻上啊!甚么劍指王侯,不過是個軟糯的小姑子,真敢如此行徑?我瞧不過是杜撰罷了。”
一旁的一妙齡小姑一聽這話,雙頰登時緋紅,雙手絞帕道:“真真是個不要臉的!”
無論在任何一個年代,罵一個女子不要臉,這已經是最傷人的話了。楊毓眉心微微一挑,腰背不禁挺得筆直。
此言一出,整個人群都炸開了,原本對楊毓投來傾慕或善意目光的人群,紛紛用厭惡的眼神看著她,隱隱的有幾個士族子弟用淫邪的目光打量著楊毓。
方才將楊毓捧高的士人紛紛退去。
一郎君道:“若這樣說,倒著實是位銷魂蝕骨的卿卿,看她身姿如此曼妙,不知在床榻間該是如何婉轉的?”
楊毓的脊背微微一頓,她忍住了心間的酸澀與滿腔怒火,這句句誅心之言,將她打下的名望,以命相搏的名聲毀于一旦。
李石手捧著未送出的圣旨,跪在司馬安身前。
司馬安聽聞楊毓這一作為,眸光只冷了一瞬間,下一瞬,他笑道:“好個狡猾的小姑。”他一轉身,簌簌的寫了一封圣旨,重新蓋上了玉璽印。
李石奇怪的看著司馬安,卻不敢出言問。
司馬安笑著用手指挑起李石光滑的下巴,緩緩的道:“那小姑不滿我給她空職。”
李石習慣司馬安的輕佻,臉上露出嫵媚一笑,柔聲道:“今上何以不怒?”
司馬安道:“那些寒門士子乏味的很,這小姑倒是個妙人,頗有情趣。”
李石習慣了司馬安的荒唐之言,乖順的接過圣旨,一扭身。司馬安笑著用手在他手心撓了撓。
李石被他這一鬧,面色緋紅,捧著圣旨,重新出了宮門。
等候在門外的小內監見李石滿面緋紅的出門,早已習慣,低低的笑道:“李中宦,陛下可下了斬首之旨?”
李石挺直腰背,又變回了那個舉止昂昂的少年,他眸光一冷,語氣淡然的道:“陛下圣心,豈是你我下賤之人能妄自揣測?”說著,他不屑的一甩手,將手中的圣旨遞給身側的小內監。
小內監哈著腰,滿臉堆笑的接了過來,賠禮道:“李中宦言之有理,是奴多嘴,奴錯矣。”
李石揚唇而笑,得意的走在前頭。
浩大的儀仗再次進了小巷子,卻見前頭已被駐足而觀的各色華貴馬車與行人緊緊的堵住。
一內監揚著尖細的嗓音,喊道“圣旨到!”
琴聲戛然而止,坐在一輛朱輪馬車的貴族郎君眸光一閃,他那雙劍眉微微一蹙。不滿的看向朦朧的車外。
他的雙眼墨如點漆,容貌英挺,特別溫厚的一笑。
:“九郎君。”那郎君身側一士人,身著青色寬袍,低垂眸子,喚錯了稱呼,他似咬了舌頭一般,改口道:“殿下是否該走了,諸公還在待你。”
青年郎君揚唇而笑,心間不知為何,覺得豁然開朗。
那士人微微呆怔一瞬,自從到了金陵,從未見他笑過。士人不自覺的轉眸看向那一襲青藍雜琚裙的明艷少女。
郎君笑著道:“行之。”
華貴無匹的馬車上,高高的掛著一面古樸,卻無人不識的族徽。
“司馬”。
車輪滾滾而去,這邊的內監已經下了馬車。
楊毓看著那漸漸遠去的馬車有些出神,她低低的問道:“阿桐,可認得那是何人馬車?”
阿桐有些疑惑道:“看族徽是我司馬家族之人,卻不知是那位王侯。”
一旁的青年郎君坐在馬車上,聽了二人之言不禁低低的一笑,那郎君挑開簾幕,卻是個一身華服,面容俊美無鑄,身帶清風的郎君,他生就一雙桃花眼,眸中帶著善意,雙手一拱道:“在下謝氏元朗,方才偶然聽聞二位私語,可為二位解惑。”
楊毓瞧向這人,眸光不由一頓,謝元朗。
她福身回禮道:“謝氏郎君請言。”
謝元朗一雙桃花眼瞥著楊毓,她微微垂首,修長瑩白的脖頸姿態柔情卓態,他笑的更加溫柔道:“那是剛繼位的瑯琊王。”他的笑溫潤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