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永面色沉著,道:“鮮卑與氐人結盟,邛城被洗劫一空,城主曲湯,府君蘇武,殉城,三百七十余名良家女郎被劫走,其余百姓,無一生還。前秦文昌帝,占城。”
隨著最后一個字落下,楊毓的心,沉到谷底。
那個中庸疏朗的城主,殉城了。
三百七十余名漢人女子,被劫走了。
這些女子的下場,楊毓不敢多想,卻不得不想。
閑時為軍妓,餓時為軍糧。
她閉上雙目,沉吟一瞬,揚聲問道:“九江城,還能守多久?”
正在眾人不愿面對現實的時候,楊毓提出尖銳的話題,刺痛了每一個人的心。
邱永搖搖頭道:“九江城被周圍六城包圍其中,邛城破,便是打開了缺口。”
往下的話,他說不下去了。
羽弗慕是胡人中唯一敢稱帝的,號稱麾下二十萬大軍。
但是,這不過是號稱,他脫離族群,自立為王,想來族人并不會太多,若真讓楊毓估計,十萬已是多估。
反觀苻洪,卻是實實在在的大部落首領,號稱二十萬大軍,約莫著也能有個十五萬。
這樣的兩部結盟,九江城,戰不起。
在周圍人爭執的面紅耳赤,滔滔不絕的談論如何奪回邛城,將胡人打回去的時候,楊毓盤算著,如何能保存盡量多的庶民,如何讓胡人少得些實惠。
:“甚么是戰是和!此時,就該集結所有兵力,誓死抗爭!”一個青年文士喊道,他氣的面紅耳赤,雙手不住的敲擊面前的榻幾。
一年老文士怒道:“衛和何苦氣惱?你若有辦法,大可講出來!”
被稱作衛和的文士咬著唇,雙目瞪著老文士,道:“韓舊郡是渡江前最后的堡壘,若讓胡人奪取,接下來。”他雙目滿含淚水,沒有將下面的話講出來,在座之人,卻都知道。
接下來,胡人渡江,南方,亦是不保。
漢人,滅。
楊毓知道,自己方才想差了,這一次,真的不能退。
是啊,她雖身為士族,卻曾過過連豬狗也不如的日子,心中對庶民,總比別人多幾分憐憫之情。但此時,真的不是憐憫庶民的時候。
國破,家亡。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楊毓細細的思忖著。
韓舊郡,下設五城,邛城、欒城、石泉、志林、新井。
九江城是王侯封地,不歸郡管理。
:“話雖如此,胡人大軍就在那兒,你如何反撲?”
衛和眼淚奪眶而出,跪倒在地,哭著道:“天要亡我大晉啊!”
:“是否已上報朝廷?”
楊毓的聲音較之一般少女更加清亮,如雨打芭蕉葉一般。
:“一個婦人在此作甚!還不快快退去!”衛和完全忘了,楊毓是邱永帶來的。
楊毓蹙著眉道:“空有一腔報國之志,兩軍陣前,敵人還沒打過來,你倒是先說起喪氣話!撥亂軍心之人,其心當誅!”
楊毓這一腔怒火自口中說出來,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她條然起身,對在座眾人拱手行禮,朗聲道:“陛下賜封本宮四品亭公主,封號琴仙。九江城中,除卻九江王,本宮地位最高,敢問衛君,本宮可能言語?”
衛和哀嘆道:“一婦人,如何能調兵遣將?大晉危矣!蒼天亡晉!”
楊毓眉心一蹙,揚聲道:“衛和擾亂軍心,其罪當誅!”
眾人一怔,紛紛看向邱永。
楊毓不知此人是真心為國,還是敵軍細作,無論是哪一樣,他的做法,都是錯的。
衛和冷笑一聲道:“大晉敗矣,敗矣。”
周圍的士人看著衛和的樣子,紛紛掩面而泣,氣氛一時間降至冰點。
邱永拱手對楊毓低聲提醒道:“此子,是九江王妃之侄,出身澧縣。”
士族?
楊毓轉頭看向邱永,冷哼一聲,徒然拔劍,冷光一閃。
一瞬間,鮮血飛濺。
一顆滾熱的頭顱,落在地上。
方才慷慨激昂的衛和,連一聲也沒吭出來,身首分家。
:“啊!”
幾聲或高或低的驚呼。
楊毓一甩短劍,短劍入鞘,她挑著眉,看向身側的眾人道:“此刻,還有誰想在此痛哭的,盡管站出來!”
眾人噤若寒蟬,書房中一時間靜的連呼吸聲都顯得突兀。
楊毓沉著臉,安然坐回軟榻,輕抿了一口茶,仿若方才砍了衛和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邱公可將此間之事上報朝堂?”
邱永微微點頭,坐回軟榻:“已將消息送了出去,只是,此地據金陵甚遠,遠水難解近渴。”
楊毓點頭道:“將在外有所不從,這也是無法。”她一挑眉道:“韓舊郡守何在?”
邱永指著地上血跡未干的尸體道:“死了。”
楊毓略微挑眉,眸光看向那具尸體,面無表情的道:“死得好。”
她又抿了一口茶道:“郡守不在,郡丞何在?”
方才與衛和爭論不休的老者拱手道:“韓舊郡丞陳叔矯在。”
:“陳叔矯,將各城可調配的兵力一一講來。”
陳叔矯一沉氣,目光看向邱永。
邱永眸光看向楊毓,微微頓了一頓,他揮揮手掌,兩名文士上前,小心的跨過地上的血污,將一副地形圖展開。
九江城兵士三萬,除此之外,每城駐守五千。
除了全軍覆滅的邛城,整個韓舊郡還剩下五萬兵士。
楊毓有些懊惱,突然靈光一現。
:“現下胡人可是集結在邛城?”
:“是。”邱永回道:“胡人向來好大喜功,怕此刻正在大肆劫掠,而后就該慶功了。”
楊毓勾起朱紅的唇角,笑著道:“韓舊再不能失一城半池。九江城集結大軍,下晌進軍邛城,其余各城,按兵不動。諸君盡可散去。”
眾人面面相覷之間,邱永揮手,眾人連聲哀嘆不得不退了出去。
房門再次掩上,邱永坐到楊毓身側,慎之又重的道:“女郎意欲何為?”
楊毓揚唇而笑道:“近日也不知怎地了,我這疏朗之人,總要行小人之事。”她轉眸看向邱永:“城中勇武最佳之人可能選出二十?”
邱永笑著看向緊掩大門道:“有。”
:“邱公早有準備?”
:“不過是明哲保身,謀個退路。”
楊毓略微偏偏頭看向邱永,逾發覺得他的個性與自己特別契合,她笑著道:“雖是邱公護身之人,阿毓卻不得不借用一晚。”
邱永瞇起眼,笑著道:“若不想借,我便不會說出來。”
:“邛城中的地形,我依稀記得。。。”